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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柳青风就是我,小学五年级那年,我所在小学组织“五一”环城马拉松赛跑,体育老师发令枪一响,加上同学欢呼雀跃,恰好有一辆路过马车,那匹马受到惊吓,通常我们说马毛了,就是指这种情况,受惊的马,拉着马车冲向人群,我为阻止受惊马抢救同学拦马车,马车撞向我,最后人们合力拦住受惊那匹马,而我为抢救同学英勇牺牲,我就象我的名字“青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但我的死是值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县里给我的荣誉称号“英雄柳青风,勇拦受惊马”。

实则当时我吓傻,我不是去拦马,我一个十二岁孩子,能有什么力气去拦一匹受惊马,我吓蒙圈,跑错方向。

其它同学都躲开,唯独留下我,而那匹撞向我的马,冲我疾驰而来,马老板拉着马的缰绳,大喊“快闪开,”那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后什么也不知道。

事后,父亲说“这是犯邪,没跑。”

母亲也说“命中有一劫,躲不过去,也许咱家从前做过什么错事,报应让你承担。”说完母亲就哭。

学校号召全校同学向我学习,后来全县中小学生向我学习。

我就这样安静离开这个世界,感谢宁海人民把我葬在紫岚山东山岗,那是一个很大往前凸山头,环境优美,青山翠柏,我有墓碑,有花圈,我的墓坐北朝南,朝向龙海镇,家乡每一点变化,我都看在眼里。

墓地周围郁郁葱葱松树,我不寂寞,有松树和树林风伴随着我,父亲和母亲节假日会来看我,与我说说家里兄弟姐妹都挺好,唯一遗憾是我没和父母一起成长,父母亲觉得这世界,对不起的人就是我,要不然他们老儿子早已成婚,孙子孙女,长大成人。

这是他们俩人绕不过去的心结,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心安,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无论当时什么情景,我的死已重于泰山,如今的我早已被世界遗忘,早已轻于鸿毛,我没什么可以遗憾,而且人活着,受的苦,遭的罪,烦恼无限,哪似我这样,每天看日出日落,清风细雨陪伴,没烦恼,没痛苦,好着呢?我也不过是比他们,早走一步而已。

我的小学同学,早把我忘记,每次同学聚会,没一人记得我,提起过我,人生本来就是一场空,若干年后,他们也一样,没人记得,生命就是这样,毫无意义,人,只是世界过客,人人都是别人的过客。

父母在这问题上没想通,不怪他们,人陷在情感里,很难走出来,很难想通。

父亲在60岁之前还能想些问题,有些问题还是能自己想通的,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想的问题越来越少。

父亲想来想去,发现原来有出息、有本事的孩子都出去发展,没什么不好,本来这也是父母的愿望。

没本事、没出息的孩子留在宁海,想来想去,父母哪有不希望儿女出息,但真有出息,不一定指望上孩子。

所以说没本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留在父母身边,陪在父母身边。

多养几个孩子是正确的,有行的,就有不行的,手伸出去,手指不一般长。总之,龙生九子,九子各别。

5个孩子还是少了,应该再养5个儿女才好,有时父亲默默想。

父亲想的这些,没告诉过别人,没告诉我的兄弟姐妹,甚至没告诉过他的老伴,我的母亲。

他悄悄告诉我一人,我默默地听着,青山绿水也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诉说。

父亲大名柳树芽,名字虽是树名,但比村里的狗蛋、狗剩什么好听多了。

柳树芽十二岁,随叔叔去朝鲜新义州开的饭馆打工,打两年工回老家青牛坡村,参加抗日区小队,村里年轻人都参加区小队,保卫家乡,打击日本鬼子,这是一份荣誉。

县大队在抗日战争胜利后,柳树芽随县大队参加华东野战军部队,后来团长调东北民主联军,做为警卫员兼文书的他,随团长一同前往东北民主联军报到。

柳青泥小时候追问父亲,你参加队伍,可亲手打死过日本鬼子没有,父亲含混不清地说,“当然有啊,我们打鬼子炮楼,一场战斗打死鬼子好几十人那,鬼子不投降就地消灭他们。”

”我想知道,你亲手打死过鬼子吗?“柳青泥不依不饶地问,父亲总是回避这问题,闪烁其词,所以柳青泥有理由,认定父亲只是跟县大队后面充数,跑跑腿而已。

1946年6月,柳树芽随东北民主联军副司令员肖劲光,乘火车专列到朝鲜平壤,肖副司令员和苏联红军代表,联络我军的人员物资列车事宜,柳树芽保卫首长安全。

东北民主联军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打出东北民主联军的威风,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入境朝鲜,暂避锋芒,休养生息,国民党军站在鸭绿江边干瞪眼,一点办法也没有。

有次路过新义州,他还去看打过工的中餐馆,中餐馆已易主,不再经营饭店,那成一家杂货铺,这让柳树芽心里很惆怅,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1948年东北民主联军改中国人民解放军,1950年8月成立东北边防军,1950年10月8日改中国人民志愿军,柳树芽随军入朝参战,他出国时所在连整编满员139人,回国时全连只有两人,其中一人是我父亲,每当我父亲说起这些往事,便会陷入深深沉默,沉默就是回到当年朝鲜残酷无情的战场。

“太惨了。”柳树芽不知怎么表达这段经历。

按理说,柳树芽1946年参加华东野战军,怎么说也是建国前老干部,由于战争年代,部队随时开拔,随时打仗,随时补充兵员,他的档案参军记载居然是从建国后算起的,怎么搞的?谁也说不清。

他曾回家乡去找证人证言,才发现,他找不到证人,那些曾经一起参军村里小伙伴十多人,在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作战当中,他们血洒疆场,一个都没回来。

他还是不甘心,去找过当时在省里担任要职的本家叔叔,本家叔叔在济南家里招待他说:”你活着吧“。

”活着呀“柳树芽不解地回答。

”活着就好,那么多人都不在,别找了,活着就好。“本家叔叔,担任省某厅厅长举着酒杯对他说。

从山东回到北大荒后,父亲柳树芽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段经历父亲说给母亲时,我偷偷听到的。

要知道建国前和建国后离退休待遇,天壤之别。

这也就算了,最让人不解的是,他从朝鲜战场回来,转业来到地方,来到北大荒屯垦戍边,部队发的转业安置费三千多元,全部被当时宁海县委刘书记截留挪用,刘书记是大名鼎鼎开国上将王震将军老部下,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的红军,在宁海百姓中威望极高。

王震在南泥湾时名震全军,八路军120师359旅旅长兼政治委员,被毛主席亲切称为王胡子。

解放初期,各行各业,百废待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立,缺少电力供应,农场、宁海县城急需架设一条3.5万伏高压线路和1800kva变电所,除在国家农垦部解决一部分物资和资金外,资金还有缺口,刘书记想到部队复员军人的转业安置费。

那个火红的年代,发扬我军光荣传统,建设社会主义,实现共产主义远大目标,个人利益服从国家利益的大环境下,上过战场,见过生死,受过党多年教育,舍小家为大家,觉悟还是有的。

可是一旦进入和平年代,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些都是离不开钱支撑,不是光喊口号能生活,毕竟谁不想生活好点……

人只要有家,顶门过日子,离不开钱,私心就会占上风。

我有时想,如果当年雷锋活着成家立业,有孩子,还会是当初那个雷锋吗?只是生活没有如果,不能假设。

“要知道那时三千块钱,足以在宁海买四间大瓦房”多少年以后,父亲说这事,还是叹息不已。

虽然如此,父亲也不得不佩服刘书记大公无私,对他竖起大拇指。

对父亲来说,让他达到刘书记境界,他觉得有点难,他觉悟哪有刘书记高。

母亲不以为然,“过去多少年,还提那干啥呀?现在缺你吃,还是缺你穿。”

尽管如此,父亲同年转业军人的战友们,多年以后,去合江干休所看望老首长,提起过往,离休躺在病床上老首长,看着他的老部下流下泪水,说“对不起大伙。”

有这一句,等于认错低头,这对于一个老红军来说,有多难。

老部下们并不是真去找老上级讨回当年截留的复员费,只是这么多年,觉得委屈,不应强行截留,起码征求征求大伙意见,得到人家同意,让人家自觉自愿的缴纳。

柳青泥想,按说这事可以这么办,以借的名义,打个借条什么的,等以后有钱,可以还,要不然算入股也行。

很显然当时做不到,别说那时,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家里安装电话,邮电局升级万门程控电话,还硬从每部电话扣500元赞助费,否则给你掐电话,道理还不是一样?

这等于是开公司做买卖,你投资,红利股息一分没有。

哪有那么多理由讲给你听,你照办就是。

在朝鲜战场,每次战前,战士都要在衣服襟下,缝上白布条,写上籍贯、姓名、年龄、部队番号,如果牺牲,这是作为识别遗体标志,想想那时心情,是什么心情。

“不怕死、不怕苦,打败美帝纸老虎,是好汉,当英雄,出国作战,立头功”。

这些入朝作战口号,依然清晰地在父亲耳边响起。

最危险一次阻击战,他们团大部分战友都牺牲,上级电令他们可以撤退,掩护部队撤退战斗中,他和战友傅友民被敌人追赶躲进山洞,山洞紧邻公路,山洞很小,不易坚守,巧就巧在溃败美军,坦克,辎重车,吉普车,乱七八糟,突然沿公路冒出来,大批南撤,这一突然出现的场景,显然分散十几个围追敌人注意力,有几个敌人点上香烟,得意洋洋喊话劝其投降。

柳树芽和傅友民商量,这时再不走,更待何时,俩人举手榴弹,纵身跳向公路,跳入溃败美军队伍里,美军被这从天而降,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吓傻,而那十几个追赶韩国和美军士兵也是目瞪口呆,在他们注视下,俩人从容穿过美军队伍,顺便把拉火,冒烟的手榴弹扔向身后的美军大队,自己则穿过公路树林,顺利完成任务而脱身。

这过程快的可以说就是一眨眼时间,想想手榴弹拉响到爆炸的时间只有6秒左右。

真是奇迹,说来也是让人半信半疑,瞬息万变的战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它就这么发生,而且是在美军眼皮底下逃生。

这景象时常在柳树芽的脑海里转悠,挥之不去。

在柳青泥脑海里,这不就是三国,常山赵云赵子龙,单骑三进三出,飞马入曹军重重包围,英勇救主的高大形象。

父亲对眼前事记不住,唯独对抗美援朝,参军入伍事情,念念不忘。

柳青泥悄悄推开次卧室,父亲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看着他已经苍老面容,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心酸。

他正想关上门,却见父亲眼角流出晶莹剔透的泪水,柳青泥知道,一定是父亲回到日夜想念的朝鲜战场,梦见生死与共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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