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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了。
深邃的眉窝里映着北地霜雪的颜色,除了那股莫名的冷意,还有种天高地远杳渺。馠都的男子拈花弄粉养不出这韵味,那是在风中自由生长的意气和风华。
他像是一簇被冰封住的火,明明看得见,却怎么摸不着。
傅蓉微眼前逐渐模糊。
姜煦用手指死死摁住她颈下三寸的位置,无济于事,只能拖延着,让她多说几句话。
傅蓉微将早已准备好的懿旨塞进姜煦的怀里,道:“哀家留下懿旨……请姜少帅代呈给皇上……请皇上牢记弃都之耻,励精图治……他一日不回馠都,哀家一日不超生,宁可无谥,无陵,无庙……姜良夜,哀家命你辅政,匡扶社稷。你记得一定要回、回……回家!”
凄厉地嚼碎了最后两个字。
傅蓉微的血染了他满身。
姜煦持枪如白虹贯日,破开了刀林箭雨,他终是抗旨将傅蓉微的身体带走了。
他撤进山里,军马暂停在溪边休息,他把傅蓉微的身体抱下马,搁在上游的溪水里,冲洗干净血污,再用袖口擦了擦她惨白的脸,却不小心越抹越脏。
他停下了动作,无声的盯着她瞧了半天。他不说,谁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副官上前:“少帅,此战已成定局,幸好迎到了皇上,国本尚在,一切皆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现在只有皇太后的尸体是个麻烦事。
一路逃杀,没有灵柩,没有仪仗,他们总不能用马驼她回去,好歹路上置办些行头,备薄棺一口将就着也好。
姜煦终于开口了:“她不想离开馠都。”
副官低头:“可一国太后,咱不能真把她扔在城下受那群畜生的糟践。”
姜煦把傅蓉微从水里捞出来,放于马上,圈在身前,她的头无力地靠在姜煦的肩窝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姜煦道:“传军令,大军继续北上,不得耽搁,一切军务由你暂代处置。你回去之后向大帅禀明,容我迟些日子归……驾!”
他扔下一句话,调转马头就跑。
梁副官急追了几步,上赶着吃了一头一脸的灰,姜煦早已窜进了林深处,隐匿了行踪。
*
兖王强占了馠都,三天后自立为帝,改国号为胤。
一场战乱令馠都城百废待兴,满目的荒败中,馠都城北的料峭之地悄无声息兴建了一座梅园,园中所栽皆是花中名品,甚至还起了一座花神庙,供奉了一位玉貌花容的梅仙子。
大梁年仅六岁的皇帝,逃到居庸关,得到了姜大帅的庇护,定都城于华京,重用当年护他出城的一众老臣。
皇帝于华京再行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北梁。以淮河为界,与故国旧地彻底决裂。
皇帝年纪小,性子软,极好拿捏,政务上的话事人还是以一干老臣为主。
唯有一事,无论六部的人如何争吵进谏,皇帝都咬死了不松口。
——殉城于馠都的皇帝生母,傅蓉微,性情刚烈,纯粹,可薨逝至今,无谥,无陵,无庙。
老臣们想将缺的礼数和尊荣都补全,却始终不得皇上的首肯。
皇帝宁冒天下之大不韪,顶一个不孝不仁的后世骂名,却时常跟在姜煦的身后,不厌其烦追问一句话:“你到底把朕的母后葬在哪了?”
姜煦从不搭理他。
直到十余年后,北梁的铁蹄再踏破了馠都的城门,三军主帅姜煦于猗兰宫饮鸩,死前手里折了一枝当季的腊梅。
疏影暗香,伴君长诀。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
*
今春的第一场雨淅沥沥地落了一整夜,傅蓉微再睁开眼睛,是被喉咙里的痒痛憋醒的。
四肢百骸像在冰里浸了很久,轻轻尝试着动一动,便是难忍的僵麻。
最先活过来的是耳朵。
隔着一道坐屏,女人的细声软语像闷在罐子里:“明日我再去求夫人,给蓉微请个郎中瞧瞧病,一场风寒,养了七八日也不见好,整日里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烧着,万一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傅蓉微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一连串的咳嗽呛得她撕心裂肺。
两个妇人前后拥了进来,一个抚着她的背,一个忙着端茶。
傅蓉微一把攥住了身侧人的手,眼睛里因为呛咳泛起了红,她撑起身子,哑着嗓子唤了声:“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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