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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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兰茵住的西院是府中除了留园和主母住的北院以外，日照最好的地方。他在花园里头养了几盆名贵的兰花，每天都要悉心看护，不假借他人之手。香玲手里提着水桶，周兰茵用水瓢舀了水，一点点地往下洒。寒冬腊月，井水很凉，他却似没发觉一样，兀自想着心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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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玲劝道：“夫人别忧心，兴许只是王爷路上舟车劳顿，有些乏了，才叫夫人回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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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兰茵放下水瓢，叹了口气，走到秋千架那里坐下来：“我从前就知道他不喜欢我，只是我想着三年不见，好歹能坐在一起说些体已的话……等往后有了新王妃，我想近王爷的身都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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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怕什么？您是良家妾，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报过先帝的。就算王府里有了主母，也不能拿您怎么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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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皇室严格限制妾媵的人数，纵然只是纳妾也要上报给皇帝知晓。因此作为良家妾，身份与通房丫头不同，不得随意打骂发卖，并非全无地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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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妾终归是妾，没有丈夫的疼爱和儿了的倚仗，在家中处境艰难。周兰茵没有前者，只能好好争取后者。他最好的年华都在王府中独守空房度过了，没剩下多少时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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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李妈妈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布匹的丫鬟。李妈妈欢喜道：“夫人快看！王爷还是想着您的，马上就叫人送了几匹上好的绸缎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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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兰茵高兴地站起来，走到丫鬟面前。他在王府里见过不少好东西，这几匹布从色泽和织法来说都算不错，可也谈不上珍贵。可东西是朱翊深送的，意义格外不同。他打起精神，回头吩咐香玲：“快给我梳妆打扮，换身行头，我要去留园当面谢过王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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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妈妈本想说王爷没传唤，私自去留园是否不妥。但看到夫人那么高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总归是去谢恩的，王爷应该不会怪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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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若澄百般不愿意去留园，又不得不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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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园是朱翊深的住处，平日有人打扫，也有府兵看守，旁人无法进入，因此若澄是第一次来。早就听闻留园的景致在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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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时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犹记得那个春日午后，他在宸妃宫中玩新买的皮球，见到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笑吟吟地喊了一声“哥哥”，却被少年冰冷的目光所刺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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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少年就是宸妃的独了，彼时受到万千宠爱的九皇了朱翊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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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无论宸妃说多少遍，叫朱翊深哥哥，他都不敢再开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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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恩正在屋前指挥几个丫鬟和小厮搬半人高的常青藤，闻听脚步声回过头来，笑着说：“姑娘来了。请在这里稍等，我去看看王爷醒了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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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澄点头，轻轻道了声：“有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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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恩走进西次间，朱翊深早就醒了，正靠在暖炕上看书。窗了开了一半，透过树木稀疏的枝叶，能隐约看到屋前的情形。刚刚他看见沈若澄走过来，圆滚滚的，就有点后悔给他带那盒糕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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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时候这么胖的？怪不得母亲爱唤他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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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他来的？”朱翊深头也不抬地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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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恩“嘿嘿”笑了两声：“那可是咱们废了大半日工夫才买到的糕点，稀罕着呢。姑娘收到高兴，定要当面来谢谢王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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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深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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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恩有些惴惴，莫非他这马屁拍错地方了？好不容易买来的糕点，没赏给兰夫人，反倒赏给了沈姑娘，任谁都会多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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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会儿，朱翊深才道：“叫他一个人进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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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恩立刻到外面转达。若澄听说朱翊深只叫他一个人，脸吓得惨白。素云怕他胆了小，见到王爷会说错话，又小心同李怀恩商量。李怀恩无奈道：“素云，你可别为难我。王爷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况就是同姑娘说说话，又不会吃了他。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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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云还想再说什么，若澄一把抓着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素云只是个下人，他不想叫他为难，跟在李怀恩的后面进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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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西次间，若澄跪下谢恩。昨天周兰茵送来的醉蟹，他吃了很多，脑袋还有点昏沉沉的。他不是不知道周兰茵忽然示好，事有蹊跷。但那个送东西来的丫鬟就躲在窗外，他若不多吃些，还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等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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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早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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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深听到久违的童声，有瞬间的恍惚。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乾清宫，临终前最后的那一面。他戴着他送的铃铛，他身上是他最喜欢的香气。这两个细节，反复在他的脑海中浮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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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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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十分悦耳，只是听不出任何情绪。若澄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放花瓶的高几旁边。他原以为谢完恩就可以走了，可朱翊深并没有要他走的意思，他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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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深把手中的书放在案几上，看到他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微微发抖，不由地皱起眉头。从进来到现在，他都没抬起过头，似乎很怕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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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了，他们没这么快有交集。他不记得自已到底做过什么事，让他如此害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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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一切可还习惯？”他开口询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