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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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习俗在腊月二十六开始张贴春联, 春联从工部领出来,白底蓝边镶嵌红条的白绢上,由翰林院的翰林润笔,在上面写满了各种吉祥如意的对子。</p>
春联不是张贴, 而是悬挂起来, 等到年后再由工部回收回去保管, 次年再拿出来悬挂, 有损毁再另补。</p>
保管春联的工部衙门叫门神库, 是制造署下面的机构,万柳阿玛托尔弼就是制造署的小小郎中。</p>
首领太监亲自拿着春联,从乾清宫开始张贴。虽然太监们放轻手脚不敢惊动康熙,他在屋内还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p>
康熙转过头,透过窗户往外看去, 他看着那些春联,不由得想起了拖尔弼, 万柳的话又浮现在了脑海。</p>
“正式的, 半正式的,老丈人都好几个人, 半个朝堂都是亲戚。”</p>
“他还是行的, 至少能拼爹。”</p>
他心中复杂至极, 沉默了片刻之后, 说道:“去看看工部还有哪些人在当值, 外面天冷, 多送些热汤热炭过去。若拖尔弼在,传他来见我。”</p>
梁九功愣了下,忙转身走了出去,扯过李进忠低声传了康熙的话, 叮嘱道:“你亲自去一趟,万大人若在,得恭敬了再恭敬把他请来。”</p>
李进忠忙应下,唤来小太监吩咐几句,然后带着汤水热炭去了工部。衙门封了笔,六部都冷冷清清,因为张贴春联之事,工部还留有人当值。</p>
远远地,李进忠就见到工部门口蹲着一个中年官员,袖着手笑眯眯看着地上,他顺眼看去,一只麻雀正在欢快啄食。</p>
那人听到声音抬头看来,顿了下之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麻雀一惊,然后扑腾着翅膀飞走了。</p>
李进忠不用猜,从他笑起来跟万柳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便猜到了他是谁,上前恭敬地打了个千,客气无比地道:“可是万大人?”</p>
康熙跟前伺候的得力太监,衙门里无人不识,拖尔弼也认识李进忠,抱拳还了礼,连声道:“不敢不敢,正是在下,李爷找在下何事?”</p>
李进忠脸上堆满笑,身子又弓得低了些:“万大人可别折煞了奴才,什么爷不爷的,都是那些猢狲胡乱叫着玩,大人就直接叫奴才名字吧。</p>
皇上见大人在封衙了还在辛苦当差,体恤大人的辛苦,差奴才前来送些热汤热炭给大人驱驱寒,衙门里只剩下了大人一人在?”</p>
拖尔弼看向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忙将他往屋里让,说道:“哎哟你看我这糊涂劲,外面天这么冷,怎么能让李爷站在外面说话。</p>
留着当差的还有几人,他们去了库房,这里就我一人在,李爷你坐一会,我去把他们叫回来。”</p>
李进忠忙拦住了拖尔弼,笑着道:“万大人不用麻烦,我让人跑个腿,跟他们说一声就行了。大人且随奴才走一趟,皇上要见你呐。”</p>
拖尔弼大吃一惊,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等李进忠吩咐好小太监,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去。</p>
他越想心里越不得劲,一把扯住李进忠的衣袖,着急地问道:“李爷,你给我透个底,是不是我那闺女又不好了?前两年就听说她生了一场大病,我与她额涅担心得不得了,到处求神拜佛,幸得菩萨保佑,她最后总算活了过来。</p>
我那闺女老实得很,跟我一样老实,莫非是她又出了什么大事?哎哟,我这个急啊!”</p>
李进忠袖子都快被拖尔弼揪成了一团,见他急得快跳脚,忙道:“大人,万主子没事,就是皇上见你当差当得好,想传你去说说话。</p>
还有大人呐,奴才斗胆提醒大人一句,万主子进了宫,你不能再闺女闺女叫,她已经是咱们的主子了。”</p>
拖尔弼定定看着李进忠,总算长长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了下来,嘴角往下撇了撇,嘟囔道:“是是是,主子主子,这进了宫,骨子里流的血都给改变了。”</p>
李进忠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得,这父女俩,还真是亲生的。</p>
进了乾清宫,拖尔弼上前磕头请安,康熙站起了一半,万柳那句不正式的老丈人又在他耳边响起,眼角抽了抽,重坐回去椅子里,说道:“无需多礼,起吧。”</p>
拖尔弼谢恩之后站起身,恭敬垂首侍立。初次面圣,他心里紧张得直打鼓,连腿都有些发软。</p>
康熙和颜悦色地道:“你要在工部轮值到哪天,家里过年的年货都准备好了?”</p>
拖尔弼听康熙语气温和,才没那么紧张了,恭敬地答道:“回皇上,就今天轮值一天,明天奴才就回家歇息了。</p>
家里的年货,奴才不当值时,抽出空闲来,陆陆续续也已经备齐,足以能过一个好年。”</p>
康熙愣了下,问道:“怎么是你在操持,不该是家里妇人负责吗?”</p>
拖尔弼僵了一下,老老实实地道:“奴才老妻只管开口吩咐,奴才负责跑腿。”</p>
康熙想笑,又忍住了,问道:“你要忙里忙外,妻子却在家里享福,你就没想着纳一房听话懂事的小妾,也好让你享享清闲?”</p>
拖尔弼呆住,急着说道:“奴才老妻也要张罗家务,没有只享福。奴才家里也不富裕,奴才赚不了几个银子,只能堪堪养家,没有闲钱再多养人了。”</p>
康熙默然无语,咳了咳道:“若是你有了银子,可想要纳妾?”</p>
拖尔弼彻底糊涂了,李进忠不是说他差当得好,康熙才要见他,怎么就扯到了他纳小妾的事上去了?</p>
“回皇上,奴才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祸害年轻的闺女。就算天上掉了银子下来,奴才捡到了也不会纳妾。”</p>
康熙差点儿没笑出声,他抬头望着头顶的藻井,怪不得万柳那副狗脾气,这就是家学渊源!</p>
“朕知道了。你差使办得不错,这么多年一直在郎中的位置上,就没有想过升迁,好多赚些俸禄,不用等天上掉银子了?”</p>
拖尔弼憨憨一笑,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说道:“奴才没有什么人相帮,又上了年岁,就没妄想升迁之事。奴才想着再过一两年就致仕回家,陪陪老妻,好颐养天年。”</p>
康熙看着依旧身形挺拔,红光满面的拖尔弼,今年他才四十二岁,居然就想着致仕。简直与万柳一样爱偷懒,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p>
还有,他那句没有什么人相帮,是万柳说的没有爹可拼吗?</p>
康熙沉吟片刻,等年后看看,再给他挪一挪位置,哪能让他大好年岁,就回去等着领官员致仕后的正俸。</p>
“你回去吧,以后也得照样用心当差,若有什么难处,就直接给朕上折子。”</p>
拖尔弼彻底蒙圈了,这也不合规矩啊。他的品级还不够格给康熙上折子,难道说他要升官了?</p>
不过拖尔弼也未觉得兴奋,官场倾轧,到处都是惹不起的皇亲贵族。</p>
升,他就好好当差,不升,他就早点回家,反正一切只看天意。</p>
康熙见拖尔弼退下,独自感慨了一阵,笑了笑问道:“万寿宫那边如何了?”</p>
梁九功斟酌着答道:“回皇上,奴才听说万主子最近从太医院领了罗汉果与金银花等回去,好似万主子身子内火旺盛,需得滋阴败火。</p>
万主子饭食也用得较少,只吃一些萝卜白菜,连平时经常吃的锅子都很少再用。”</p>
康熙将茶碗往御案上一搁,沉声道:“我哪里要问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万寿宫就没差人来过?”</p>
梁九功忙连声请罪,将头埋得更低了,答道:“回皇上,万寿宫估摸都在操心万主子的身子,没有差人前来。”</p>
康熙心里这才舒服了些,说道:“去太医院把她的脉案拿来,以后每次太医院请了脉,都记得要把她的脉案拿来给我瞧过。顺带把对子也拿进来。”</p>
梁九功松了口气,忙退出去,吩咐李进忠赶紧去太医院拿万柳的脉案:“一定要仔细问清楚了,那一位哪怕头发丝有不妥之处,也是天大的事,你快去快回!”</p>
李进忠才去工部跑了一趟,又得跑去太医院,得勒,有那位在,以后他只怕腿都会跑细。他紧了紧褂子,又低着头往寒风里奔去。</p>
梁九功去首领太监处,把他要挂在乾清宫的对子,全部抱进去送到了康熙面前。</p>
康熙一幅幅对子选过去,最后选了一幅寓意喜气的对子出来,说道:“你亲自前去,看着他们把这幅挂在万寿宫大门前。”</p>
梁九功拿着对子准备出门,康熙又叫住了他:“等等,我再写个福字,你一并送去。”</p>
梁九功又转身走回来,站在旁边磨起了墨。他目光瞄着认真写字的康熙,饶是他跟在康熙身边多年,还是难掩心中的骇然。</p>
除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就万寿宫那位有如此殊荣,能得康熙一个字,偏偏那位,还不一定会领情。</p>
多数时候,他都见康熙兴致冲冲前去万寿宫,然后怒气冲冲离开。</p>
回来后开始一言不发生闷气,后渐渐坐立难安,末了,自己找个台阶登登登下去了,又踏进了万寿宫。</p>
梁九功不敢去深想,只觉着自从太宗皇帝起,到顺治帝,再到康熙身上,祖孙三代都是一脉相承。</p>
康熙拿起笔,连写了几个福字,都觉着不满意。最后总算写了个勉强看得过眼的,拿起福字吹了吹,待墨干了,递给梁九功道:“你亲自给她送去。”</p>
梁九功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拿好了,连着那副对子也一并亲自拿着,没走几步,康熙又唤住了他:“再选几只新鲜的佛手,还有去暖房,选几盆开得好的一并送去。</p>
唔,她喜欢吃萝卜白菜,中午的时候,做一道鸡汤煨白菜心,羊肉炖萝卜送到万寿宫,慈宁宫也送上一份。”</p>
小太监在外探头,梁九功见了,忙告退走出去,听他上前回禀道:“佟主子给皇上送来了亲自种的水仙,奴才不敢做主收下,让人先在外面等着。”</p>
梁九功拧眉沉思了一会,转头进了屋,躬身道:“皇上,佟主子送了水仙来,说是佟主子亲手照看长大,现在她在外面等着,奴才这就去传她进来?”</p>
康熙不耐烦瞪着他,说道:“没见我忙着吗,什么事都递上来,你如今这差使当得愈发回去了。让她回去吧,她自己养的,自己留着就好。”</p>
梁九功忙跪下来请罪,然后退了出去,小太监小跑着上前,他沉下脸教训道:“以后那里再来了人,要瞧清楚轻重,不是生死大事,只送东西这些,就不要递进来了。”</p>
小太监机灵,脸色变了变,弯着腰连声应下,然后转身跑了出去。</p>
梁九功呼出口气,看着晴朗却冻得受不住的天,喃喃地道:“这天,只怕又要下雪喽。”</p>
万寿宫里,万柳盘腿坐在罗汉塌上,面前的炕桌上摆着烤栗子,松子等干果吃食,靠墙的案几上摆着佛手,屋子里香气阵阵。</p>
她边吃边偏头看着康熙写的福字,秋月掀帘走进屋,说道:“主子,外面对子挂好了。”</p>
万柳点点头,拿帕子擦了擦手,说道:“秋月,你帮我掌着凳子,我去把福字帖起来。”</p>
秋月忙说道:“还是让奴才来吧,主子你可别摔下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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