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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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祭天从皇城出发，途中经过圣祖观祭拜，到了行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p>

行宫这边已经提前一个月修缮布置，但王德贵还是皱着眉头不时叹气，呵斥着太监宫女们擦地，铺换被褥，嫌弃太脏了，床太硬了，屋子里太冷了。</p>

“是不是遗漏这边，没有烧地龙？”</p>

毕竟这里虽然紧挨着皇帝皇后寝宫，但到底是空闲之所，皇帝皇后都不会来，所以宫人偷懒耍滑了。</p>

白瑛坐在软榻上，握着手炉打哈欠：“就算提前半个月烧地龙，屋子里没人气养着，也是一样的冰冷。”</p>

她示意王德贵别大惊小怪。</p>

“出来又不是为了享福。”</p>

王德贵应声是，殷勤地跪坐下来，给她轻轻捶腿：“娘娘，坐车这么久累吧？”</p>

白瑛笑了笑，累，当然也累，但比起当年跟着长阳王被贬离京的时候，轻松多了。</p>

隔着垂纱看到的是人山人海，听到一声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真是令人心旷神怡。</p>

这个念头闪过，白瑛莫名觉得后背一凉，忍不住坐直身子向后看去。</p>

王德贵忙问“怎么了？”也跟着看去。</p>

后殿两个宫女正在擦拭廊柱，陡然被看来，两人都怔怔。</p>

“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白瑛说。</p>

“谁在看你？”张择的声音从外传来。</p>

白瑛忙收回视线看过去，见张择站在门外。</p>

王德贵已经恭敬施礼：“中丞您巡查完了？”</p>

白瑛站起来，急急说：“我在路上的时候就心不静，好像被什么，盯着。”</p>

她本想说是人的视线，但又想先前的事，可能也不是人，是鬼怪。</p>

张择说：“娘娘多想了，您在皇帝身边，自然是万众瞩目，大家都在好奇，揣测….”</p>

那倒也是，白瑛心想，又隐隐几分得意。</p>

民众们都在猜测除了皇后，是谁能跟在皇帝身边。</p>

待生下这个皇嗣，她的名字更会人人皆知。</p>

“到时候，娘娘算是心愿终成。”张择说，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可惜你的家人夷族，不能共庆。”</p>

家人…..</p>

白瑛神情一顿，旋即笑了，伸手抚向腹部：“我身居高位，贵不可言，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p>

张择猛地上前一步：“所以他们到底罪从何来？”</p>

白瑛一惊看向迈进门的张择，下一刻耳边响起铃声，眼前的张择陡然碎裂。</p>

她一声惊叫坐起来。</p>

入目明亮，眼前王德贵正皱眉呵斥一个宫女“这熏香炉能用吗？不是宫里带出来的东西。”说罢转头看白瑛，有些自责，压低声音，“奴婢吵醒娘娘了。”</p>

吵醒？她什么时候睡着了？</p>

白瑛低头看着手抚在腰间，腰里悬挂的三清铃，猛地站起来：“有鬼——”</p>

话音落，张择的声音从外传来。</p>

“什么事？”</p>

伴着说话人也迈进来，带着一身寒意。</p>

王德贵忙施礼：“中丞你巡查完了？”</p>

话没说完，见白瑛不像以前那样含笑打招呼，而是向后退去，眼神惊恐看着张择：“你，你是谁？”</p>

王德贵吓了一跳，忙扶住白瑛：“娘娘，你怎么了？”</p>

怎么连中丞也不认得了？</p>

张择神情凝重，瞬间想到什么，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喊“王同。”</p>

身后的侍从将正裹着斗篷打盹的王同推过来。</p>

王同回了圣祖观，但今日皇帝拜过老祖离开的时候，又被张择要了出来。</p>

王同一脸不情愿。</p>

他喜欢的熬夜是在楼船上吃喝玩乐，而不是跟着张择大冬天里走个不停，快累死了。</p>

此时陡然被推进来，差点没摔倒。</p>

“干什么啊。”他喊道。</p>

“查查这殿内有没有邪祟。”张择说，又转身吩咐侍从，“让那群术士立刻查看行宫。”</p>

自从那个江湖艺人展示了祝由幻术手段后，张择便搜集一众术士，此次出行也带着来了，让他们随时查看有没有人施幻术。</p>

侍从们应声而去。</p>

王同也只能挥舞着拂尘在殿内转圈，不管怎么说，这是君前，他还是知道分寸的。</p>

殿内变得喧闹，惊动了皇帝皇后，看着涌进来的人群，更加明亮的灯火，白瑛也冷静下来。</p>

知道现在是真实，适才是噩梦。</p>

“路上就觉得不对？有人盯着？还变幻成中丞的样子接近你？”皇帝问，握紧白瑛的手，又是紧张又是后悔，“路过圣祖观的时候，就该让你一起进去。”</p>

皇后在旁冷笑：“已经在圣祖观外了，真有邪祟，祖宗们也能清除。”又皱眉看着白瑛的肚子，“白氏，你真是梦到蒋后鬼魂了？到底是这皇嗣被觊觎，还是你的缘故？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怎么动不动就做噩梦？”</p>

白瑛噗通就跪下来：“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是罪妾无能，罪妾有罪…..”</p>

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倒也不是装的。</p>

皇后这话提醒了她。</p>

是啊，到底是蒋后作祟，还是…..</p>

她梦到的事，上次以及先这次，其实内容都跟蒋后无关，跟皇嗣无关，而是孜孜不倦追问一件事。</p>

白家的罪是怎么来的。</p>

谁会这样追问？谁会在意这件事？</p>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p>

她就知道，这个怪物，这个怪物来了！</p>

白瑛浑身发抖。</p>

当然，这话绝不能说出来。</p>

皇帝看着白瑛跪下，又急又怒。</p>

“谁想不舒服？”他呵斥皇后，“你没怀孕生子，哪里知道有孕身体的反应。”</p>

这话说得太过了，皇后只觉得脸火辣辣疼，嘴唇颤抖指着皇帝，连说了几声好，拂袖转身而去。</p>

白瑛跪在地上哽咽喊“娘娘，娘娘——”</p>

皇帝已经伸手将她拉起来：“不用理她！”又催促太医们诊治。</p>

王同将殿内巡查一遍说没有什么反应，还给出了很像样子的解释。</p>

“娘娘久不出门，身子又弱，路上沾染了邪念，所以睡后神魂不踏实，娘娘先有三清铃护体，又有陛下天子之气，请放心，不会有事。”</p>

这次毕竟是伴驾，师兄弟们走之前叮嘱过一些君前常用的话。</p>

太医们也说了娘娘是累了，又换了新住处，吃些安神的药就好。</p>

皇帝这才松口气，抚着白瑛：“莫怕，今晚朕陪你。”</p>

白瑛倚在他怀里点头，又看了张择一眼，示意他过后说话。</p>

张择领会，施礼告退：“臣会将行宫再查一遍。”</p>

说罢退了出去。</p>

刚退出去王同就提议：“我可以回去休息了吧？邪祟来了一次，不会来第二次了。”</p>

张择理都没理会他，大步向前而去，王同自然也走不了，被侍从们挟持着跟上。</p>

巡查的侍从带着两个术士迎来。</p>

“如果娘娘是被人盯上施术，此人必须在附近吗？”张择问。</p>

一个术士说：“不一定需要在附近，有时候只需要见过。”</p>

见过？张择皱眉，今日陛下出行，观者人山人海，万众瞩目，看到白瑛的人也不计其数，这根本无从查起。</p>

另一个术士忙说：“但再厉害的高手，人可以不在，借物一定在附近。”</p>

借物？张择脚步停下看向他。</p>

这位正是当初展示草鸟雀变真的街头艺人，见张择看过来，他忙指了指自己怀里装着的草编，说：“人魂一体，人魂要分离，施术所往，必然要有借住之处。”</p>

张择突然想起一句话：“就如同庄生梦蝶，首先要有蝶。”</p>

这术士点头：“正是如此。”</p>

张择明白了，站在殿前环视行宫，夜色笼罩中，灯火点点闪烁，似真似幻。</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