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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宝琴,是梁潇极为倚重的,在西郊别馆住了这么久,姜姮留意到但凡她身边出什么事,最先跑去向梁潇报信的必是她。

姜姮没再说什么,低头摸了摸肚子,照常抬起筷子。

吃一顿早膳,外面又传来不小的动静,听上去兵荒马乱城垣欲催。姜姮听得心里慌,着人去芳锦殿问了问,侍女很快来回信,说姜家上下一切安好,姜世子让王妃放心。

姜姮少许心安,在寝阁里静坐了一会儿,又被梁玉徽拉去看梁潇。

他依旧在昏睡,宛如一尊玉质雕像,安静地躺在榻上。

侍女依照时辰端来汤药,梁玉徽接过来,想了想,把汤药递给姜姮。

姜姮坐在榻边,抬起胳膊喂药,鲛绡袖垂下,一下一下剐蹭着梁潇的脸颊。

她喂得很没有耐心,浓酽药汁顺着唇角流下,梁玉徽埋怨地瞅她,掏出帕子去给梁潇擦嘴。

她不得不添些耐心。

把药喂完,梁玉徽又说伤口该换药,她坐在榻上把梁潇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指挥姜姮给他解寝衣拆绷带。

姜姮的耐心终于告罄,烦躁地问:“就不能让侍女来吗?”

梁玉徽立即瞪眼:“这伤可是为你挡刀才受的。”

这是事实。姜姮侧头轻呼出一口气,抬手解梁潇的寝衣。

她亲眼见到昨天流了多少血,料想伤势必不会轻,可当如此近距离地看见,还是忍不住低颤。

刀口很深,所幸没伤在要害,姜姮拿起蘸热水的绵帕为他清理,即便晕厥,他仍旧不自觉地蹙眉,纹络间镌着痛苦。

梁玉徽忙道:“你轻一些。”

姜姮依言将手劲放轻,擦掉残留的药膏和干涸的血渍,为他涂抹新药。

正是一天清晨,金乌自厚重云层涌蹿而出,华灿光芒照耀大地。

与西郊别馆内外的如临大敌不同,崔元熙的新宅邸则显得格外平静。

他安坐在太师椅上,面前龛壁香炉,点点幽光落到翠筠篾帘上,依稀照出一道疏影。

崔元熙一笑,冲那道影子说:“原来这襄邑城内除了我,还有人想置梁潇于死地。”

他甚是有自知之明,藏暗兵于别馆周围且要不被岗哨发现十分艰难。只派出了一小波人去佯攻梁潇,不指望真能伤到他,不过是想打草惊蛇诱梁潇把城外驻军调进来,分散守城力量,以便后事。

可没想到,刺客劲势迅猛,竟真把他伤得卧床昏迷不醒。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人神鬼不觉地加入到崔元熙派出的刺客中,也想要梁潇的命。

篾帘后那道影子微晃,随即传出刻意压低的声音。

“不要大意,梁潇诡计多端,焉知这不是他的阴谋。”

崔元熙摇着玉绡骨折扇,衣袖翩翩,道:“我原先也这么认为,可别馆里的探子去查验过了,那伤势绝没有假,他卧床昏迷也没有假,伤口只离要害不到两寸,他要是能将戏做到这地步,那我可真是佩服他了。”

篾帘后沉默良久,才重新传出声音。

“即便没有假,你也要当心,襄邑有五万驻军,装备精良,骁勇善战,还有梁潇带来的几万河东道驻军扎营在城外,万不可轻敌。”

崔元熙看了眼更漏,神情愈发高深莫测起来:“这个时辰,关西节度使大约该过哨亭了吧,过了哨亭,就离襄邑不远了。”

梁潇得到的邸报里,关西节度使是率八万精锐直奔金陵,但他如何知道,关西节度使早就和崔元熙达成协议,名为入京勤王,实则要中途改道直奔襄邑,里应外合除掉梁潇这个祸害。

兵力相当,又有布防图在手,可谓占据天时地利。

这是崔元熙颇为得意的一件事,他脸上浮现清傲笑意:“你倒是对梁潇颇有信心,都这个时候了还觉得他还能蹦跶,也难怪,你们是那种关系,一时割舍不下也是应当。”

“你犯不上在这里跟我阴阳怪气。”篾帘后传出的声音依旧稳如沉澜:“他曾于危困险局中力挽狂澜,重整衰败门楣,扫平颓势,执掌大权。他不像你那般好命,生来就是世家嫡子,有得是人为你铺路。他是从卑微孤独里单打独斗上来的,心深手狠,面对这样的敌人,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能掉以轻心的。”

崔元熙耐着性子听完,收敛起脸上的轻狂之气,笃深道:“你说得对,方才是我浮躁了。”

他细细品咂刚才的话,戏谑:“看起来这些年的苦没白吃,倒是有些长进了。”

篾帘后的人没理他,沉吟片刻,道:“还有件事咱们得先说明白,若你胜了,旁人任你处置,姜姮你不能动。”

听他提及姜姮,崔元熙那温儒面上浮现几许潋滟笑意,目中色若桃夭,眼梢微翘,好整以暇地道:“那样的美人,我早就看得心痒,放心,我不会杀她。梁潇从前怎么养她的,我以后也怎么养。”

“你也不许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我要将她带走。”

崔元熙挑眉,凝着那道篾帘看了许久,悠悠点头:“好,让你带走可以,只是那孩子,留不得。”

篾帘后传出叹息:“她的身体不能再流产了,若是要打掉孩子,那她也会有危险。”

这倒是件麻烦事。崔元熙皱眉沉思,道:“不行,那是梁潇的骨血,绝不能留,此事我们再商议,或者等大局稳定再给她补补身子,总之,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篾帘后的人听完这席话,感受到了崔元熙话中对梁潇憎恶之余深深的恐惧。他的心里倏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若换作梁潇,恐怕只有不屑,他不会屑于对稚子动手,甚至对崔元熙,他也惯常是不屑的。

一个将对方视为劲敌,一个压根就没看上过眼,这两个人本身就是不对等的,崔元熙可能赢梁潇吗?

他深感怀疑,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夜半,天边彤云密布,降下滂沱大雨。

狂风将轩窗外的梨花枝吹打得乱响,姜姮坐在榻边,以手擎额小憩,忽得天边闪过银电,闷雷轰鸣,她被惊醒,出了一头的汗。

她抚住胸口醒了醒神,起身去看梁潇。

他依旧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不像开始时那么惨白,只是双目紧闭,秀隽眉宇间拢着痛苦之色——这伤痛是很难捱的。

她凝目看他,面上神情虚晃飘忽,有几分呆愣。

看了一会儿,他嘴唇翕动,姜姮蹲到榻边凑耳去听,依稀听见他在要水。

她拂帐而出,走到桌边要给他倒水,侍女进来禀,说顾时安求见。

眼下已经不是梁潇刚伤重被抬回来、内外乱做一团的时候了。虞清加强了别馆守卫,姜姮发落了几个慌张失礼的侍女,别馆内外已恢复秩序,除窗外风雨声,再无别的声响。

姜姮往瓷瓯里倒满水,吩咐侍女:“让他进来。”

顾时安站在帐外,听见里头衣袂窸窣,还有轻微的流水吞咽的声响,略微踯躅,轻声道:“有重兵朝襄邑围过来,我担心……担心襄邑会守不住,摄政王这个样子,不如我带你出去躲躲吧。”

姜姮将犹剩小半碗茶水的瓷瓯搁下,冷静道:“除非能趁乱出城,否则在城中并不会有比别馆更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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