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〇二章 几回落叶又抽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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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红的云在天空之中燃烧，渐渐将城池吞入夜的黑色。城池的高处，旗语正激烈地摇晃，将复杂的讯息传向视野的远处。</p>

皇城之中宫灯初掌，方才用过晚膳的皇帝周君武从御书房出来，沿着宫内的廊道散步。福州是海边城池，夏日最为怡人的，也就是黄昏的这段时间了，风从皇城的院落里吹过，放眼望去，城市的灯火也正斑斑点点的升起，要开始流淌。</p>

用膳之时也处理完了一天的政务，此时他在袖子里抄了一颗馒头，到庭院台阶上没什么形象地坐下时，才拿出来小口小口地啃。馒头做得偏硬，细细嚼来却有丝丝甜味，这是经历过战阵的君王养成的奇怪爱好。</p>

能够隐约瞥见远处城池间的变乱。</p>

“还没搞完呢？”他咕哝了一句，“……看来是逮着大鱼了。”</p>

上午的时候，城内处理陈霜燃党羽时就动了炮，按照初步报告上来的消息，这一次打中了乱党的七寸，朝廷这边暂时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他也顺势给早已定好的纳妃名单用了印，预备连消带打，把事情办了。</p>

傍晚忽然又动炮，按照推测，很可能是上午抓捕的陈系乱匪党羽招供了有价值的信息，顺着藤又摸了几个瓜出来。这是好事，连日以来绷紧的神经，在这个诸多工作皆已办妥的入夜时分，久违地放松了下来。</p>

从西南过来的左家人认真做起事来，确实是可以信任的。</p>

心中安静的同时，脑子里倒是蠢蠢欲动，有点想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p>

回忆起小的时候，江宁城里若是有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自己多半是要蹦蹦跳跳地跑去看的，姐姐看似懂事，在这方面实际上比自己行动力更强。已经殡天的父皇也是，走鸡斗狗、吃喝看戏，乐此不疲，按照西南传过来的时髦话语，一家王府，三个乐子人，很是快乐啊。</p>

许多年了，皇姐婚姻不幸，性情变得冰冷，自己这边赶鸭子上架、焦头烂额，如今闲下来想想，也不知道皇姐的心中，那份好奇且喜欢凑热闹的心思还在不在。</p>

城里打炮，会不会她也在暗中偷偷地窥看呢？</p>

又或者，正板着张脸，光明正大地关注此事？</p>

大惊小怪，不稳重啊。</p>

自己当上皇帝之后，为了维持威严，首先得到的经验便是但凡能忍住，就绝不旁观热闹，这样可以显得自己很高冷，事后淡淡地问一句战果，还能有一种运筹帷幄、尽在掌握的气势。姐姐在这方面更加高冷，做得比自己好。</p>

但这一刻，嚼着馒头，君武倒是想了想：</p>

姐姐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是装的？</p>

装了这么多年了？</p>

“唔……”</p>

已经三十多岁的、威严的皇帝在房檐下抬了抬头，有了一个严肃的蹙眉。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在短暂的时间里，回到了过去。</p>

成长并非是绝对的概念，人们会经历苦难、学会面对曾经无法面对的事情、直视鲜血甚至理解死亡。但即便成为大人、成为大人物，甚至成为耄耋的老者，曾经的孩童与少年也总会在某一刻浮上水面，隔着岁月感受这一切。</p>

纳妃的旨意明日就要发布，办事的流程也会很快，说起来，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君武觉得自己应该先去安抚一下几位后妃，让家宅尽量的安宁一点。但吃完馒头，走到一半，他还是掉头去了皇城一侧的角楼，抓起望远镜偷偷的朝长公主府的方向望了望。</p>

指望能看到姐姐偷窥热闹的一幕并不现实。</p>

但他就是想这样看上一眼……</p>

……</p>

怀云坊的街头，鲜血四溅。</p>

就在之前不久，两名少年在这里打发了性，双刀砍断了周围的树木、篱笆，飞舞的八角锤砸烂了青砖与围墙，斑斑点点的鲜血抛洒在周围。</p>

路边的一处店铺被波及，在激烈的厮杀中被两人打了个对穿，店铺的铺主差点被吓死。</p>

或许是出于心中的光明磊落，岳云大喝“是英雄的便不要伤及无辜，小爷跟你到无人处单挑——”，两人才从这边一路厮杀离开。官兵们这才围过来，开始收拾街道上的残局。</p>

这激烈的厮杀穿过怀云坊、穿过窄巷、穿过桥梁，在昏暗的城池街道上延伸。</p>

出于“抓捕匪人”的目的，有少量的官兵与捕快正在疏散和保护热闹街道上的人群，而在这其间，挥动的旗语与昏暗中监视的眼睛正拱卫着长长的街道，监视了一路之上的暗巷与河床。</p>

岳云在奔跑与厮打中喷吐着脏话。</p>

“哈哈哈哈，九尺淫魔又怎么样，今日让你们兄弟俩团聚——”</p>

“你当淫魔，生儿子没屁眼——”</p>

“你父亲知道吗？你母亲知道吗？他们怎么看你……”</p>

“……哈哈，小狗你可曾料到有今日！”</p>

后方追杀过来的少年起初并不说话，赶上来便挥刀猛斩，但终于还是被激得开始破口大骂。</p>

“——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p>

“难不成明年的今日你要来祭拜你爹我？孝心可嘉呀……”</p>

“孝你全家呀！”</p>

“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父亲——”</p>

“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爷爷——”</p>

“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爷爷的爷爷——”</p>

“我……”</p>

厮杀与奔跑过数处街市、巷道，岳云跨上路旁的一匹马，奔跑得更快。</p>

长公主府的侧后方，是一处有老槐树拱卫的、戒备森严的校场。他骑着马朝着这里奔行过来，冲入大门时，还朝着后方看了一眼，确定那小狗的身影还在后方缀着他，方才冲了进去：“你有种过来，老子与你公平厮杀，不涉旁人——”</p>

气氛已经渲染到位，这是极为光明磊落的江湖单挑了，岳云冲进去，在大校场上下了马，随后撕开身上被砍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胸前的护心镜甚至都被砍出了刀痕。</p>

“妈的，出手真狠……这小王八疯了……”</p>

他挥起八角锤，将铁链缠在手上，随后扭动脖子，冲着大门站定了身形，觉得自己这种应付挑战的姿态帅爆了。</p>

月亮已经升过树梢，照着这次的气氛，往后数年福州的绿林都将传扬这次对决。</p>

如此等待了片刻……</p>

“喂！没种啊？”</p>

又等了片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