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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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使臣, 竟为个女子抛弃家业, 何其骇人听闻！然而公子环并未得到对方惊叹的眼神，那大巫面上有些冰寒, 只淡淡重复了一遍：“出奔了？”</p>

公子环还以为她没明白自己所说的意思，赶忙解释道：“正是出奔！而且是为了那有祸国之名的夏姬！大巫可能不知，那申公巫臣也是楚国重臣, 还曾劝谏楚庄王不可纳夏姬入宫呢, 谁料庄王刚崩，他就带着为出使结盟备下的重礼, 偷偷跑到郑国娶那夏姬去了！啧啧，这一下惹得楚国上下震动，连王母樊姬都大怒病倒，故而新使臣才来的迟了……”</p>

他唧唧呱呱把前因后果说了个遍, 极是煽动，却仍没有换来想要的关注。楚子苓轻轻点了点头：“既是出奔, 屈巫要随夏姬留在郑国吗？”</p>

“这个……”公子环一时语塞, “吾也不知……”</p>

屈巫想干什么, 跟他又有何关系？只是当个艳闻听上一听，况且这事儿也不好跟旁人探讨, 毕竟楚国使者还在呢, 也就能私下笑谈一二罢了。</p>

楚子苓可不管公子环是如何想的, 闻言微微颔, 又问道：“宴席未罢, 公子不归席了吗？”</p>

这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公子环心中又生出了些恼怒，但是看着那张谈不上动人，反倒意外冷冽的脸，还是没敢把怒火在表面，只哼了一声，也不告辞，转头就走。</p>

楚子苓可不关心公子环的心思，一回头，就对上了田恒略有些担忧的眼眸。她迟疑片刻，低声问道：“此事你早就知道了？”</p>

田恒轻叹一声：“之前不知，但华元拦不住屈巫，也不算意外。”</p>

楚子苓认识屈巫，也熟悉华元，这两人仅论才能，不难分出高下，而田恒把所有人手安排在了漆园，只为救自己离开宋国。华元失手，也是理所应当。</p>

然而真的听到这消息，还是让她的心空了一块。曾经炽烈的恨意，因为预料中的“报复”，已经稍稍冷却，她以为自己能放开的，可是如今回望，那痛楚，那鲜血，那火焰仍在……</p>

可现在，她在齐国，带她回来的，是田恒。他为了让她安居，宁愿回到这个并不欢迎他的家。现在田恒那“不详”的名头已经摘去，又有了齐侯的看重，难道只为了复仇，就再次抛下这一切？</p>

楚子苓现自己说不出口了，她不愿让田恒再为自己受累。</p>

沉默片刻，楚子苓道：“无妨，也许有朝一日，我还能找他寻仇。如今还是战事为重。”</p>

她知道的“历史”，已经一点一点实现了。那么有朝一日，屈巫是不是还会因为楚国重臣杀了他的族亲，才怒而说出那句“余必使尔罢于奔命以死”，并掀起吴楚之战。要从晋国出，前往吴国，说不定也会经过齐国，那时，她仍是有机会的。而复仇，也许就像那句俗语一样，是放冷了才美味的佳肴。</p>

田恒没料到楚子苓会这么说，她神色中并无勉强，反而有些许安抚，就像怕他担心一样。田恒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楚子苓已经伸手按在了他手上：“回去吧，怎么说也是庆功宴，你这个猎了黄罴的勇士缺席，总归不妥。我这边没事的。”</p>

那双柔柔软软，并不冰凉。田恒这才相信，子苓没有骗她的意思。也许那仇恨并未消去，但是她学会了忍耐，其实未尝不是件好事。</p>

“晚上天寒，你吃过了就早些歇下吧。”最终，田恒又叮嘱了一句，也转身离去。</p>

当那大步而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外，楚子苓抬起了头，看向那夕阳斜照，霞光灿灿的天空。自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如浮萍一般，被推搡着，裹挟着，朝向未知奔流。最初只是想在楚宫中活下来，随后又为复仇入了宋宫，她可以让卿士折节，百姓匍匐，也曾闻达于诸侯，但是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p>

只是复仇吗？抑或权柄在握、青史留名？还是田恒曾说过的，沿海而居，看潮涨潮落？当屈巫这个绕不开、忘不过的靶子重新出现时，她的心乱了。</p>

来到齐国这惬意的，让人轻松的日子，突然就变得虚无飘渺。其实她仍旧没找到立足点，没有一股强大的，能够支撑自己前行的动力。曾经的天真已然消失，无休止的血色也让她从幻象中惊醒。曾经所有的取舍，所有的决心，不过是因为仇恨，当这仇恨成为“远景”后，她又该如何继续自己的生活？</p>

冬日的寒风，吹卷漫天浮云，烟霞消散，夜幕低垂，然而天空仍旧明亮，银河铺就，星子层叠，只望着天穹，就能感受到世事变迁的伟力。两千五百年，要包涵多少文明，多少历史，这如长河流淌的群星，有朝一日也会被工业产生的烟雾掩埋，无法在冬夜得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