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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跨院,幽静清洁,院里的一棵高大梧桐树,有合抱粗细,枝繁叶茂,把整个小院都笼罩在一片树荫下,屋里屋外,都有一股植物散发的淡淡芳香。</p>
满老爷跟着大儿子,绕过粗壮的梧桐树,走进屋里。</p>
这间小屋里因为树荫的遮挡,有些幽暗。屋里的一张硬木床上,躺着一个眉目和善的中年人,一副担架,放在床边。</p>
这人神态坦然,面相清癯,扭过头来冲着满老爷微微一笑,抬手打个招呼。</p>
满虎生把屋门关好,对父亲小声说:“这位是方先生,方江。”</p>
“方先生好,”满老爷一眼便看出方江是个伤员,心里有些惊异,他上前握握方江的手,方江笑道:“满兄,打扰了。我是国军队伍上派来的。”</p>
“哦——”</p>
满老爷点了点头,面上露笑,心里却是忽忽悠悠翻了个个儿。他一生圆滑世故,八面玲珑,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抗战爆发以前,跟国军关系也很不错。但自从南京沦陷以后,国军都被赶到西南边陲去了,而他现在并不只是地方豪绅,而且是日本人治下的大乡乡长,自卫团长,国军会怎么对待自己这个“汉奸”?</p>
方江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轻声赞叹道:“我进入府里,虽然躺在担架上,蒙着被子,但闻到一路上花香四溢,沁人心脾,似乎是秋菊、郁金香之属,便知道此间主人雅致高洁,当是胸有丘壑之人。”</p>
方江神色平易,语言亲和,让满老爷心里一下踏实了大半。满虎生说道:“父亲,我听二弟说,有特务在暗中察访我,此事非同小可,性命攸关,我当即请假回家,在半路上,遇到了方先生,他对眼下日本人的动向,洞若观火,对我开导一番,真让人心悦诚服。因此,我邀方先生回家,和父亲见面。”</p>
“虎生,你当真是……”满老爷看看儿子,又瞄了一眼方江。此间形势有些微妙,自己是“自卫团长”,儿子却在密谋抗日,而床上躺着个国军军官,到底谁和谁是一拨儿?着实有些尴尬。</p>
“父亲,你觉得日本鬼子涂炭生灵,作恶多端,能够长久么?”满虎生这话,已经回答了父亲的问题。这反倒让满老爷一时语塞。方江从床上挣扎着爬起上身,摸底出一盒烟来,“来,满兄,虎生,抽烟。”</p>
满家父子都坐在床前,三个人慢慢抽烟,气氛又和缓下来。满老爷摇了摇头,有些惭愧地说:“虎生,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眼下咱们家大业大,我不从权,又怎么办?至于将来如何,唉……”</p>
方江摇了摇头,“满兄,从权从宜,无可厚非。恕我直言,你这步棋,确实是走得错了。我听说,满兄以仁厚谦恭著称,交游广博,人称当代孟尝,想必浮华阅尽,达闻古今。古来说自食其果,恶有恶报。那些罪恶昭彰、大逆纲常的兽行,难道真能横行一世?满兄,你以为呢?”</p>
满老爷满脸愧色,无言作答。满虎生接口道:“父亲,方先生不避一己安危,到咱们家说这些金玉良言,其实是深谙父亲本性忠厚,并没真正从恶,这才带伤远行,你想想,日本鬼子对待中国人,哪有半点人味儿?稍不如意,便加杀戮,你就算曲意奉迎,又哪里能换得安全?我在南京当兵,体会最切,在日本人眼里,中国人就是奴隶、奴才,想杀想剐全凭兴之所至……”</p>
“虎生,你别回去了,他们已经……哎呀,坏了,我给忘了,有……那边有人等着我呢。”满老爷忽然想起了丁义,拍拍头,站起身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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