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节 父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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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天子面无表情的问道：“今天带这么多人来见朕，所为何事啊？”</p>

刘据闻言，连忙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闪过了一丝恐惧和畏缩。</p>

这是从前他在老父亲面前，从未有过的情感。</p>

以前，哪怕老父亲态度再冷淡，说的话再难听。</p>

他也无所畏惧，因为他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自己是对的。</p>

老父亲的做法统统是错误的！</p>

无论是对匈奴作战，还是对内开征各种战争税。</p>

甚至于，对大臣的处置，对法律的运用。</p>

他总能找到老父亲做错的地方，找到自己坚持的理由。</p>

然而，在现在，他却发现，自己早已经丧失了在父亲面前坚强和倔强的理由。</p>

很多很多事情，都以事实证明了，或许老父亲的决策才是正确的。</p>

特别是郁夷之事和随之而来的关中全面歉收制造的危机，却被一个配给制加从西南夷源源不断运来的廉价蹲鸱、头等物粉碎。</p>

配给制，带着浓厚的法家色彩，在很多人心里都属于‘强迫人民’‘以严刑酷法，压迫百姓’的暴政、苛政。</p>

而西南夷列国，则属于无数士大夫内心深处以为的‘鸡肋’‘不毛之地’。</p>

当年唐蒙和司马相如凿开西南夷后，不知道多少君子，痛心疾首，多少士大夫捶胸顿足，痛骂国家浪费民脂民膏，去经营和开发不毛之地。</p>

其中，就有他这个太子！</p>

可是……</p>

在现在，刘据却不得不承认，西南地区的开拓与经营，是很有必要的。</p>

因为，从上个月中旬开始，源源不断的牦牛车、牛车、驴车、鹿车，在整个褒斜道上络绎连绵。</p>

平均每天，有数万石甚至十几万石的蹲鸱、头进入关中，然后被少府卿制成了种种食物。</p>

来自西南地区的廉价食物，很快的摆到了关中父老的饭桌上。</p>

由之，整个风向一下子就变了。</p>

无数曾经，大声疾呼，要求国家放弃西南地区，甚至连键为郡和武都郡、益州郡也要裁撤，将力量从那个不毛之地收回来的士大夫公卿们，一夜之间换了副脸庞。</p>

曾经甚嚣尘上主张放弃西南地区的声音，眨眼间从舆论场上消失的干干净净。</p>

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数少壮派和激进派的大声呐喊。</p>

没办法，一个每年能稳定向长安输送上百万石甚至更多廉价粮食的地方，谁能忽视？谁能轻视？</p>

此事，和其他事情一起，在刘据最近的生活中，扮演了无比重要的角色。</p>

这些事情让他自惭形愧，也让他备受压力，更让他惶恐不安。</p>

更让他彻底的失去了自信。</p>

由是，在看到父亲的冷眼后，刘据的内心一下子就卡壳了。</p>

他喃喃几声，才俯首拜道：“儿臣听说，父皇最近从武库拨了数千件军械给新丰？”</p>

“然……”天子点点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儿子，眉头有些微皱，感觉这个儿子似乎有些奇怪。</p>

但他也没有多想，只是自顾自的按照着自己的心思说道：“进儿跟朕谈起了，张子重要在新丰冬训士民之事，请求从武库拨个几百件兵器，作为民兵的训练用军械……”</p>

“朕却以为，几百件兵器，太小家子气了！”</p>

“孔子说：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既戎也；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是谓之殃民！”</p>

“所以，朕就让武库那边多拨了点兵甲……”</p>

“怎么，太子对此事有不同意见？”天子冷冷的问着，居高临下，看着刘据。</p>

刘据听着一下子就噎住了。</p>

他竟找不到说辞来应对或者缓和气氛。</p>

但内心深处，忧愤和沮丧，却一并涌上心头。</p>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p>

他的性子本来就暗弱，没有什么强大的心理素质。</p>

当初，有个宦官叫常融，就是靠着造谣和挑拨，让他经常下不来台。</p>

但刘据被常融陷害，受了委屈，却只敢悄悄的流泪，在人前还要装作一副很从容自得的模样。</p>

最终，还是被天子发觉了常融的计谋，将那个宦官杀了，才让他终于有个喘息的机会。</p>

曾经，江充也设计害过他，让他被天子痛骂半天，但他也一样不分辨，只是悄悄的流眼泪。</p>

而天子，最恨他流眼泪！</p>

“哭！哭！哭！”天子看着刘据，脸色瞬间铁青：“就知道哭！朕要汝何用？”</p>

这一句话，立刻点爆了刘据原本就脆弱的内心。</p>

他哭着磕头，顿首拜道：“儿臣死罪！”</p>

他几乎是用颤抖的双手，解下自己的太子冠琉，将它放到地上，抽泣着说道：“儿臣无用，劳累父皇伤心，实在罪该万死……”</p>

“儿臣愿退位让贤，请父皇再择贤能，以为储君……”</p>

他将自己腰间系着的印绶解下来，巍颤颤的顿首：“儿臣顿首再拜……”</p>

他这些话一出口，整个蓬莱阁的温度，立刻就跌到冰点，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起来。</p>

所有人都吓得趴到地上，连呼吸都不敢。</p>

整个蓬莱阁之中，只有天子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气到极点的呼吸声。</p>

“太子以为，社稷宗庙是什么？”天子握着腰间的佩剑，拳头紧紧的攒了起来。</p>

“太子觉得，天下万民又是什么？”</p>

“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p>

“朕……”天子的声音猛然就拔高：“怎么就生了汝这么个逆子！”</p>

此刻，过去十几年来，对这个儿子的不满和厌恶，充斥了他的整个胸膛，暴怒让这个帝王彻底失去了理智：“太子不想当了？好！朕成全汝！”</p>

“这天下社稷，朕未必只能指望汝！”</p>

内心深处，天子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片死寂。</p>

“朕培养了三十八年的太子，就是这样的太子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