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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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水流从头顶一路流到脚跟，洛襄站在淋浴喷头下面揉着自己的头发。白天打架时他身上沾了不少土灰，洗个清爽的澡再去躺下，身体也会舒服一些。</p>

说来也怪，他不能进食，无法饮水，唯独对洗澡并不排斥。</p>

这些天和杨晓道等人相处下来，大家也渐渐习惯了他的怪癖。但把自己包得跟木乃伊一样是一码事，连饭都不吃也未免太不正常了。可他也没办法，一到大家吃饭的时候，他就只能远远地避开，能闻得到香味却不能让食物入口，世上再没什么能比这更折磨人的酷刑了。</p>

更别说他还是在饭店里工作。</p>

所幸数日下来，大家也终于接受了这一点。洛襄有一回听到阿钟和阿洪窃窃私语，说洛洛这小子以前可能受过什么刺激，吃饭的时候不能让别人看见，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吃，以前他们村里一个得痴呆症的老太太也有这毛病……听得洛襄满头黑线。</p>

洛襄喜欢洗澡，尤其最近这段时间，他几乎迷恋上了那种滚烫的热水浇遍全身的感觉。可自从离开那片诡异的白色迷雾之后，周身的寒冷却依旧挥之不去，白天是，晚上也是，不管穿得多厚都是。</p>

现在冲热水澡的时候，那水流的温度沁入毛孔，热气弥漫，可那冰冷的感觉却没有被冲走，而是和热流交汇，又不相融。热是热，冷是冷，让洛襄想到了那个略显暧昧的词——“冰火两重天”。</p>

“呵呵……”他干笑了一声，眼中却没有一丁点笑意。</p>

每一天每一秒都是这样，他有时忍不住会想，自己眼下所经历的一切是否尽是虚幻，某天一觉醒来，他又会发现自己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白雾之中？</p>

唉，算了……反正都已经习惯了，走一步看一步吧。</p>

他擦净身体，吹干头发，把沙发床放倒躺了上去。</p>

杨紫陌应该早已睡熟，洛襄听得见她那几不可闻的微弱呼吸声。</p>

唔……好像忘了点儿什么？</p>

洛襄从床上爬起身来，悄悄走下楼梯。</p>

他的口罩白天打架时也搞脏了，被他摘下来放在了厨房。和衣服不一样，口罩就这么一个，没有换洗的。今晚他洗干净，在暖气片上放一夜，明早也就烘干了。</p>

餐馆前厅，杨晓道四人确实在打着扑克，只是几人都明显没什么劲头。他们之前打牌，抽出一摞牌往桌面上狠狠一甩，“啪”的一声炸响，嘴里大叫“双飞”这才过瘾。今晚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有气无力的。好像也没玩钱。</p>

一局结束，阿钟沉默着洗牌，谁都没有半句话说。</p>

洛襄不想打扰他们，他悄悄拿起口罩。</p>

这时他听到了阿武的声音：</p>

“我说，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了行么？我都连输四把了！他们差不多都睡了，有啥话咱不能摊开来说？”</p>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p>

洛襄心想，不知道他们发现我就站在厨房里会不会觉得尴尬？</p>

他用比刚才更加轻巧的动作转身朝楼梯走去。</p>

“……阿钟。”是杨晓道的声音。</p>

阿钟把洗好的牌放在桌面上，一切两半，示意阿武摸牌，却没有立即应答。</p>

眼见阿武阿洪都摸了牌，杨晓道却迟迟不动，只是抱着胳膊盯着他。</p>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阿钟叹息一声，这才说道：</p>

“他们提到‘大胜哥’……”</p>

“谁？”阿武问道。</p>

“张哥跟那帮人说话的时候，我跟出去了，听见他们说的……”</p>

“柳永胜？”阿洪轻声说出一个名字。</p>

阿钟没有回答。阿武却愤愤啐了一口：“还能有谁？娘的，老子早该想到是他！”</p>

“别急着下结论。”杨晓道沉声说道，“还不能肯定——”</p>

“还要怎么肯定？”阿武激动起来，“那个犊子是一点儿见不得咱们过上安生日子！要我说，咱们明天就给他杀上门去！半年没收拾他，他还真当咱们是软柿子，随便他怎么拿捏了是吧！”</p>

“你别这么激动！”杨晓道抬高了声音。</p>

“我——”</p>

阿武还要吵吵，却是阿钟轻轻拍拍桌子制止了他：“小刀哥说得对，你太激动了。知道你有脾气，可咱们不是亡命徒，不能说人家惹了咱们，咱们就丢了一切直接跟他开干。这家店面且不说，你也得想想洛洛和紫陌怎么办……”</p>

为了不发出声音，洛襄走得极慢，这会儿才刚刚走到楼梯转角。听到这话，他停下了脚步。</p>

……</p>

前堂的灯光明亮，气氛却是沉闷的。</p>

阿武从鼻孔里喷着粗气，渐渐平静下来。</p>

杨晓道没有看他，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只是捏起一张扑克。</p>

“跟他们没关系。”他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