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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义的几个设问已经让温子升和夏侯善心里一怔,当听说伪造那个铁牌要枭首示众更是吃惊不小。这是依照哪条法律定下的规矩?问题不在针对于此的严惩峻罚,而在于这个所谓的五原特区难道有了自己制定的法律条款了吗?如此,致廷尉府于何地?另立朝廷?嘶……怎么可能?

到底是搞纪检监察工作的,仅凭一个身份造假的处罚立刻就能联想到“另立中央”这么大的政治事件上去。事实上,温子升他们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怀朔镇是大魏的一个军镇,形制上相当于州郡,不存在“一国两制”的特殊情况。朝廷也没有授予怀朔镇地方自治权,社会管理采用的是同一套法律体系。没有可能允许你另起炉灶,单独搞一套“地方法规”。

实际情况是,高欢来五原之后首先推出一套“八准八不准”的社会管理制度,用新的行政手段规范五原人的行为举止,执行力度甚至比大魏法律还严格。作为一枚后世而来的刑警,高欢岂能不知道以权代法的危害性?但是,目前他还不敢大肆使用魏法来管理五原。因为很大一部分法律条文过于严苛,动不动就是腰斩、枭首、弃市、剁手、砍腿、刺字等酷刑。说实在的,他是秀才招鸡,下不了毒手。九成以上都是灾民流民,偷抢盗是普遍现象,如果严格按照律法处罚,五万流民剩不下几人了。这需要一个过程,稳定、安居、饱食、卫生、知耻、规范、文明,然后才是法治社会。可是,又不能没有约束的放任自流,所以,五原特区适时推出临时的“八准八不准”代替魏律管理社会。这就难怪温子升他们浮想联翩了。

这几天三人分别都在五原民众中走访,虽然内容各有侧重,但获取的信息量都差不多。郭文义是深入民间,夏侯善的主要方向是军队,温子升是全面了解。由于最初的策略是微服进入,不与五原方面正面接触。先通过基层民众聊天恳谈,掌握第一手资料,初步形成一个完整的印象后,再依据弹劾内容逐一核对。最后通过公开接触,质询释疑,逐条落实,形成可信确凿的证据链条后上报御史中尉。至于元中尉如何向皇帝交待,那就不是他们这些小喽啰能管得了了。

虽说每一位御史都有检举弹劾百官之权,但受命调查的案子就不能随便上书了,有凭有据是起码的职业道德底线。

北魏的御史制度,既没有达到唐朝时期御史言官可以“风闻奏事”,而且不负任何责任的高度,也没有落破到明朝晚期的御史言官成为利益交换的保护伞。北魏朝廷照猫画虎的设立兰台御史以纠察百官,黜罚贪赃,但御史没有证据的胡说八道也是要承担责任的。高欢的祖父高谧就曾是治书侍御史,因其执法严苛,不徇私情,得罪了豪强贵胄,被人嫁祸,坐法徙边,这才有了渤海高氏一脉流落北地的凄凉,也才造就了历史上的高欢奋发图强的一幕。

应该说,温子升他们的调查手段和调查方向是切实可行的。中秋狂欢节开幕那天进入五原城,一晃七天过去了。调查的内容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些内容根本弄不明白,还怎么进行下去?三个人今天是第一次全面汇总各自掌握的调查材料。

夏侯善提出的疑点,五原无疑是符合弹劾奏折上的条款的。按照惯例,五原当下所体现出来的表征,足可以给他按一个“国中之国”或“意图独立”的罪名。可你又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两项罪名是成立的。比如镇军军官的称呼一事,团长、排长是什么东西?人家说那是民壮们闹着玩的。为了不至于让人误会这些民壮都是镇兵,所以胡乱的起了一个普天之下没有军队用过的一个名号。怎么地,不行吗?

依照大魏军制,一幢兵力三至五百人。五原的幢主是高欢,明面上表现出来的正式兵卒数量也就那么多,甚至不到五百人的满员员额。表面上看不出违制。至于五个居住点加起来兵员数量远远不止这些。问起来,人家说这些都是民壮。地处边关,军镇的职能本来就是全民皆兵,你能说人家这是养兵自重?这些养兵的费用又没有伸手向朝廷要,自掏腰包替朝廷训练民壮,本该大加奖赏的,怎么还成了罪责了?倘若依次定罪,军镇还是军镇吗?不如改为州郡算了。

三人坐在一起,越说心里越没底。

温子升始终没有发表意见,只听郭文义和夏侯善陈述。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多问几句。含混不清之处就逐条逐句的问清楚。

夏侯善坚持自己的观点:五原特区是个怪胎,不仅表面上诡异难懂,实质上就是意图不轨。仅仅这个“五原特区”的荒诞名称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招牌了。“特区”是个什么行政级别?大魏朝有州、郡、县、党、里、邻,有镇、卫、戍、堡,从未听说有“区”这个层级,还是“特区”。这说明什么?不言自喻!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姓高的幢主,不是打算自立为王,就是图谋积蓄力量对大魏朝取而代之。野心不小,可惜自不量力。这也充分证明,姓高的确如有些人说的那样,是镇将段长意图谋反的有力帮手。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尽快找到切实的证据。一旦证据到手,立刻启动弹劾程序,敦促朝廷以风雷手段将其连根拔起,彻底铲除,否则后患无穷。

温子升一脸平静的听着夏侯善的分析。作为这个三人小组的临时负责人,他的态度不仅决定着下一步调查方向,更是决定当事人生死攸关的大事。马虎不得,草率不得,也偏袒不得。边关镇将可不是阿猫阿狗任你拿捏,搞不好,自己这个调查小组出不了怀朔镇辖区就身死荒野了。御史言官谁都怕,这要看你身处何地。京城之地自不敢有人随便杀一个兰台御史,大漠荒原,找个借口就拿你喂狼了。两组人,六头烂蒜,手无缚鸡之力,既没有带兵保护,又没有地方势力暗中支持,想在这等偏远之地搞风搞雨,真个是耗子舔猫蛋——溜沟子不要命了。弹劾段将军的来头温某大约也知道一些,究竟是事出有因还是刻意陷害,关我屁事?我要做的就是如实反映我看到听到的,不做任何主观臆测。黑白自有公论,谁想借刀杀人温某不管,但我不是那把刀。夏侯善的所作所为,不用猜,受人之托,已经不纯洁了。郭文义又是哪方面的人呢?

郭文义的结论与夏侯善恰恰相反。他的理论支撑是:不能被花哨的表面遮住眼睛。五六年时间积聚起来的大量流民,说到底是大魏朝的子民。朝廷和地方州郡军镇有责无旁贷的抚恤职责。发生在数个州郡的灾民暴乱,时候查明原因,大部分是某些地方官员不作为、乱作为所导致的。朝廷虽然罢黜了几个害群之马,但并没有深究其中的缘由。为什么会不断反生饥民暴乱?是吏治不清还是牧守无能?是天灾难抗还是人祸肆虐?是反朝廷的蛊惑煽动还是民众自发的起来反抗?不能把责任全都推给十六国余孽的作乱。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每一次暴乱都是十六国余孽参与,可是为什么会成功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官府失信于民,无视灾民疾苦,甚至有人籍此大灾之年发国难财,这些因果的累积才是灾民暴动的根本所在。

而五原恰恰相反。五万多来自各地的流民,心甘情愿的集中到五原一地,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活干,而且有了一个令他们自豪的新身份。这些人自己说,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活的有了尊严。

郭文义说这些话时有些莫名的激动。他接着说:“这几日我们也看到了,各地商贾往来不绝,周边庶民的农副产品销售旺盛。富家大户没有囤积居奇,山上的匪患也消弭殆尽。这等于无形中消弭了一场可能出现的动乱,善莫大焉。连续两年大面积的旱灾,怀朔镇也没能幸免。三个月前怀朔镇同样流民遍地,据说还有一股红衣教势力趁机煽动民意,差点酿成大祸。五原当地镇民说,大户们都雇佣了护院守卫,以应对不测。何以短短两个多月,不仅收拢了九成流民,而且民心稳定?温兄、夏侯兄,二位几曾见过这样的手笔?这里面有大学问啊!郭某愚钝,暂时还不明其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位姓高的幢主,不仅爱民恤民,更有高明的牧民手段。”

“……还有,鹏举兄,你可以说是当下大魏朝公认的文坛才子,诗文方面的造诣不屈任何人之下。凭良心说,那姓高的一阙《沁园春·雪》怎么样?这方面我不是行家,也不知这《沁园春》的词牌出自何处,至少我没听说过。且不说大魏诗坛,包括南朝那面传来的诗词大作与之相比,不客气的说,相形见绌,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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