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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厂出了这一档子事,周边的记者一涌而上连续几天包围了汽车厂。领班为此得意洋洋——每天不下数次面对记者怒目圆睁、双臂高振、唾沫横飞,发表关于当代人心莫测的种种自以为是的真知灼见,摇头晃脑鼓吹新时代人性教育之重要,又使出浑身解数极尽抑扬顿挫之起承转合的技艺,为自己的壮行义举增色添彩。,至于为何平日只懂高声野气、胡言乱语的领班为何一夜之间用词高雅、文墨尽彰,老秦头之故也。领班买了好酒好烟叫老秦头为自己写一些稿子——“这是我成名之关键!”经过老秦头的“熏陶”,领班把“的”换成“之”,再往句子尾巴处加个“也”,,“我已食过饭也。”“我之鞋破烂也。”“我之儿大过年之叫我回去也,我偏偏之不回去也。”“我老婆(他妈的)他妈之气死我也!”……

有一日,记者来请领班关于此事发表看法。领班午睡也不睡了,喝了两口热水,给手上沾点水,把油光光的头发抚弄抚弄,宛如脱胎换骨般神采奕奕(事实上眼皮浮肿,夜里辗转难眠梦想一举成名之故也),在自己狭窄的房子里发表了如下讲话:“依我看来也,当代之中国也,人心变化也,你能料到一个邻家之朋友能把一个他妈的(之)从小玩到大的(之)兄弟弄死也?况且,一大学生也,愚蠢也!不知道他妈的(之)交朋友要谨慎也。自古以来,损友毁人莫如是也!我想,这件事说明,人性本恶啊!自古以来都是这个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唉,我要哭泣也!”说罢欲挤出几滴眼泪却不料眼眶干涸,只得以手揉眼,权表悲哀。

事发后,陈洪涛供认不讳。领班却不愿意就此停止他的思考。到底为什么陈洪涛为了一万块钱竟然向多年好友拔刀相向?究竟是什么原因一笔勾销了近二十年的深厚情谊?魔鬼是怎么诱使陈洪涛下定决心铤而走险的?面对一张如此熟悉的脸陈洪涛是怎样下出手的?陈平为何不曾反击?陈洪涛难道没有在谋害陈平的那一瞬间犹豫一下?难道说多年的小恶铸成了大恶在一夜之间爆发?人性的阴暗面一旦爆发是否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使得他失去自我?……

据说审问过程中,陈洪涛除了声称自己亲手杀死陈平之外,对于其他问题一概默不作声。一旦言语、表情、动作、神态、眼神隐匿于自我,灵魂必囿于囹圄。民警队长认为陈洪涛已经给自己戴上了心灵枷锁。“他的眼神呆滞,但他的心,他的灵魂在颤抖,他已经为自己宣判了精神上的无期徒刑。没有谁能承受杀害一个生命所要背负的心理重担。一瞬之间鬼迷心窍,做了冲动的奴隶,就永远贩卖了自由。一个人要是不了解自己,不了解自己的内心,又偏偏碰上魔鬼,出卖灵魂轻而易举。罪恶是不计后果的,而代价是终生的忏悔。”民警队长喟然长叹、。

陈洪涛在狱中只呆了不到一周就奄奄一息,他拒绝饮食,有整夜不眠。他可怜的老父亲千里迢迢来看儿子,陈洪涛面色枯黄,眼睛空洞,嘴唇干裂,不停地打着哆嗦,失魂落魄。从小到大,洪涛总改不掉小偷小摸的毛病,在村里臭名远扬,老父亲总是对他拳打脚踢。洪涛总说,不敢了,不敢了,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的手,越偷越胆大。有次儿子在老师办公室偷了一千块钱,一口气花掉五百。学校追究责任,把陈洪涛开除了。眼不见心不烦,老父亲图省事,把儿子打发到城里去了。这好几年了,村里再没人找上门来,但儿子瞒着父亲蹲过好几次派出所了。可是,唉,当老父亲看到孩子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的时候,他不想再训斥他了。有一次,陈洪涛闯了大祸,人家找上门来叫老父亲赔三千块钱,要不然就把陈洪涛带走,老秦头好说歹说,村长前后调和,邻里东拼西凑,终于叫闹事的带着两千块钱走了。闹事的发了狠话,以后见着这狗东西,见一次打一次。闹事的走后,老秦头气得提着铁棍追着儿子跑,边跑边骂骂着:“狗日的,当时生下来咋没把你扔到尿盆里淹死咧!”儿子被追得无处可躲,被老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唉,可如今,老父亲叹气连连,苦痛在满脸沟壑间来回穿梭,化成阵阵泪泉,顺着自己的干枯的瘦脸滴到儿子的手上,此时安静极了,时间滞住了,突然间父亲宽恕了儿子,儿过去的一切都坠落在当下忏悔的黑洞之中。儿子说,他总是看见陈平站在他面前。老父亲认命,也迷信,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儿子,只能用紧紧地攥着儿子的手和满面的泪流来默默表达自己为时已晚的怜爱。儿子再也不说什么。老父亲苦笑了一声,再也不说什么,他认命,祸不在今日,就在明日。没过几天,陈洪涛去世了。老父亲把陈洪涛埋在了村子里的公墓里,陈平墓的旁边。陈平的父母老实忠厚,到底忍下愤恨,不再追究此事。

“谁能料到老天爷出此下策,夺人性命。”民生叹息道。他在陈家村住了两个月,要把此事写成小说。每当提起话头,陈平的母亲总是痛怮失声,悲伤难奈。她的眼睛几乎哭出血来,她想起懂事听话的陈平小时候总是拿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再端来一张大椅子当桌子,趴在上面看书。他坐不久,就抓耳挠腮,望着天空发呆,心思就远了。她的母亲再一旁的小板凳上织毛衣或者补衣服,笑着望着他。他两只小手伸成爪子状,呲牙咧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把书咬在嘴里,要用小手把书撕成粉碎。她便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关切地问:“平儿,平儿,你怎么不看书了?”陈平恨恨地把书扔到一边,说:“妈,我不想学习。我讨厌它。”她便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钱来,取出一毛钱抚平,把平儿叫过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发,说:“你去买三个洋糖来吃,吃完好好看书啊。”陈平隔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回来,手里捏着两个糖。她便问他:是不是去找洪涛了?她知道他们有“暗号”,她刚才就听见了他们的“暗号”。他点点头,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皱着眉头继续看书……他的母亲讲了很多故事,陈平似乎从未长大,像只小猫一样可爱。民生感慨万千,有些人说农村的妇女心迹粗糙,没有细腻的感情,可为人父母,哪个不为儿女操碎了心呢。失子大痛,陈平的父母亲还得下地干活,唉,只不过,干活已经没有盼头了。民生为他们发起了募捐活动,尽了他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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