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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他能否拨开因果之丝的千藤万蔓,找到被称之为“命运”的秘钥;而当他仔细端详这把秘钥时,他能否发现所谓“命中注定”的真谛。用灵魂生活的人,总会感到那份凌驾于生活之上的力量,这份力量飘散在触之可及的现实之中,却带来重若千钧的束缚感,它就像锁链一样将我们困索其中。这使得我们断言,那里必定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呢?令人难以捉摸。我们只能感受到像广袤的黄土高原一样的苍凉感。一个人,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几十个春秋里总是笼罩在这份力量的烟雾里,当所有逝去的生命汇成历史之河,而未来的生活亦在以一泻千里之势跟随其后,沧海一粟般的小小个体,究竟能翻腾出多么壮阔且一瞬即逝的浪花?不过,要追溯这份力量的源泉,我们只需拿出历史之镜——已经被我们束之高阁、荒废已久——擦拭干净厚重的灰尘,我们便能看见自我映在镜中的画面——那并不是我们的脸,而正是那份力量:客观规律。无论在未来,还是过去,命运都“无独有偶”。这样说来,想必扼杀了很多或然性,但即使如此,确然依旧虚无缥缈。天才之鬼斧神工衍生了世界,其物质性必定成为现实世界的束缚之网,即使对应于精神世界,其投影依旧在发挥作用。有的时候,我们仰望星空,这些神秘的熠熠发光的遥远星体正和我们命运之未来一般遥不可及,而规律再次迫不及待地炫耀其无垠界域,这种作用从我们的细胞开始一直到我们最神秘的内心世界,成为一种不可描述的必然。尽管命运多项式有着无穷的结果,但我们究竟只能得到一种答案。规律的世界之下,精神世界坍塌,继而重建,这确是生命无从抵抗的,这就好比一个哲学家跳出思想之境,他只能临摹出这些规律,因为生活已经和规律形成了一条莫比乌斯带,从而不分彼此。这正是我们需要面对的现实。但要意识到这种规律之制约于人,要么站在更高更远的地方,要么放弃文化和价值观,但前者使得我们向规律靠拢,而后者正好使我们放弃自己本身。悠悠千年,始自老子出关留文,其“道”已存之久矣。

夏日的高原干燥无比,土地裂开了一道道大缝。缝里的蚂蚁进进出出,草里溜过一条蛇,路边茂盛的野草在热风中来回摇摆,啄木鸟在梧桐树干上啄个不停,蝉声不断像是疯人疯语,被遗弃的野猫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墙,麻雀在树间跃飞几下不吱声,一块腐烂干枯的杨树掉下一块皮来,天空像刚擦过的玻璃,映着宝石的白炽光线,沿着山路往下走,可以看见黄河在慢吞吞地奔流。天气这般燥热,人的视线也朦胧起来,江上好似飘起了白雾。村里的几个孩子偷偷跑到河边,这要是被父母知道得挨上狠狠一顿揍。要说十多年前,去山沟里的孩子还挺多。与黄河有一山之隔的山沟里,有一些地下水涌出来,当年老一辈总说“山水蒙,山水蒙”,金门村要出“大人”。那时候,村里还没通上自来水,村民大多在自家院子凿个水窖,靠天水吃饭,不过大部分人家凿不起这一口井。腾辉父亲从山沟里接了管道,在村边建了一座六七米高的水池子,向附近各村卖水。腾辉家因此发了大财。而今,那座高大的水池里已经长满野草,不少孩子爬进去玩耍。夏日的阳光照进这个古旧的石池子,过去岁月的幻影在阳光下若有若无的浮现出来。石池子旁边的两间破砖瓦房,那些年已经被锅炉熏黑,后来又当过牲口圈,早都无人看管。今年,马猴的老娘住了进去。马猴媳妇把老娘赶了出来。儿媳和老母不和,这对于村里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马猴怂了一辈子,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只能偷摸着给老娘送些冷馍儿。说实话,老娘也挺令人讨厌的,碎舌说个不停,整天飞短流长,村里人也很讨厌她。阳光照得马猴黑红色的皮肤灼烫无比,好似对他灵魂的炙烤。他想起小时候长辈喜欢给孩子讲的一个故事:一个儿子不孝顺,有一天要把他的老母亲倒在山沟里。父亲倒完顺势要把老笼也从沟里滚下去,儿子拦住了,叫道,留着,以后扔你时用。

村东头的街道空空荡荡,一户户人家开着大门,在窑里乘凉。新农村动工半年了,入秋大概就可以搬进去了住了。这些个窑洞都要被夷为平地。马猴从老娘的破房子出来,感到一阵眩晕,猛烈的太阳叫他觉得好像喝了几盅白酒。腾辉叫了几个人在他家说事。当然,这都是瞒着村长的。腾辉家常年摆麻将局,谝的都是扯淡的话,谁也不会怀疑。不过,以腾辉的小心思,顺便捞上一笔只是顺带着的。打麻将要抽烟、喝酒、嗑瓜子,全从他的小卖部拿。说实在的,村民们逆来顺受习惯了,对村长的为所欲为不断忍耐。为民到处宣传,新农村是自己的功劳。时间长了,好多人便忘了过去受过的委屈。近来发生的一件事叫大家忍无可忍。为民擅自改了政策,每户补助的三万块少了一半,这样每家得多掏一万五。这差不多是村里人一年的收入。虽然为民出尔反尔不是一次两次,过去也闹过事情,但都被埋进了时间的灰尘之中。马猴,昆明去了一趟镇政府,倒是吃了领导一套厚黑学讲话,被驳得哑口无言来了村子。信访室,形同虚设。两个老实人碰了钉子,私底下和其他老伙计商量。大家都有意见,见了为民不给他好脸色看。大家管这叫反抗。事实上,不知为何,大家心里还是挺惧为民的。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老鸟、腾辉、国庆可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老鸟年初的时候遭了灾,为民出了力,再说私底下,为民给了老鸟点好处,老鸟明地里是不会戳村长面子的。腾辉平时大不咧咧,胡吹乱擂,不过仅限于吹牛。国庆自然不会发表意见了,过年后去了北京半年也没见回来。村里只有为民和腾辉知道国庆去了北京,因为国庆向两人讨了路费。两人对此守口如瓶。至于其他人,少了他才清净呢。大家并没有觉得少了什么。最近村民对为民怨声载道,为民还是大模大样地在村里走来转去,满口“政策”、“政策”。桃花给掌柜的说,看样子为民要倒台了。云龙庆幸自己和为民撇清了关系。腾辉私下向很多人暗示了要反抗的信号。近几天,普通的麻将场子谈起了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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