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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里的蜡烛黯淡地燃着,许老太爷跪坐在蒲团上,脊背佝偻,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半截香头。</p>
细细的,将熄的,冒出青蓝色的淡烟,袅袅上升后又很快散开,笼住了那庄严肃穆的佛像。</p>
这里的一切原都是他最熟悉的,可不知为何,坐着坐着,他心头突然就生出一丝恐惧,像是午夜时分水里结成的冰,冻得连血肉都僵硬。胸口如被洪水漫卷,压抑地喘不过气,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双手只能胡乱一抓,将那香案上供奉的瓜果点心打落在地,滚烫的蜡油滴到胳膊上,刺痛倒是让整个人都清醒几分。</p>
许老太爷大口地喘息着,茫然盯着面前狼藉,不知这究竟是冗长噩梦的结束,还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而就在他好不容易静下心神,想要支撑着站起来时,外头又有家丁急急来报,“老太爷!萧王殿下带兵,和张大人一起,把四爷的院子给围住了!”</p>
……</p>
火把明晃晃的,在漆黑夜幕下,挑出一片刺眼的光。</p>
许秋意跪在前厅,他是从床上被拎下来的,只匆忙套了一件长袍,此时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浑身抖若筛糠,上下牙也不住地磕在一起,脸白如死人一样:“王爷,张大人,这……六月初六早上,我睡不着,所以就起得早了些,去找大哥也是为了商号的事。”</p>
“王爷,张大人。”一顶软轿停在门口,许老太爷从上头滚下来,险些在门口跌了一跤,想进去却被官兵阻拦,只能胡乱拉住旁边的师爷,“这又是出了何事?”</p>
师爷向来敬重这老善人,看他一大把年纪还要操心这烂事,心头不忍,于是小声劝道:“王爷与大人在审案,怕是得到天亮了,老太爷还是先回去歇着吧。”</p>
“怎么……秋意都认罪了,怎么还要审?”许老太爷五雷轰顶地问,“难不成还有别的事,是、是什么事?”</p>
“不好说,里头正查着呢。”师爷道,“守在这里也没用,夜深露重,老太爷的身子怕熬不住啊。”</p>
许老太爷连连摆手,怎么劝也不肯走,师爷暗自叹气,只得差人仔细照顾着。</p>
屋内,许秋意依旧一口咬死,说自己只是一时紧张,才会强拖了张瑞瑞回来,害她丢掉性命,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心中算盘打得清楚,只要自己咬紧牙关,那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凭空捏造一个罪名出来,事已至此,唯有死抱着秘密不松手,才能有一丝活命的可能。季燕然倒是没有刑讯逼供,只坐在椅子上,时不时侧身与云倚风说几句话,中途还差下属拿来两个火盆,全部放在了他脚下。</p>
“身上还冷吗?”</p>
“有一点。”</p>
季燕然大手一挥,继续加炭!</p>
屋里那叫一个热啊……</p>
张孤鹤离云倚风最近,早已是满头大汗,连官威都顾不得了,只想扯起衣领扇风,其余下人也偷偷摸摸往风口挪,觉得自己怕是要在正月里活活中暑。幸好这阵屋外又来了人,厚重的帘子一掀一放,热气能散掉不少。</p>
“王爷。”吴所思道,“六月初六当日,酒宴上伺候的小厮和丫鬟都已经带来了,就这些。”</p>
云倚风看了眼许秋意,就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依旧低头跪着,只有不自觉握起的双手,能透露出些许内心的起伏。那些小厮丫鬟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被带来这里,一个个战战兢兢,张孤鹤问什么,就答什么,你一句我一句,拼凑了许久,终于拼出在家宴当日,许秋意很早就离了席,那阵最后一轮菜都还没上全。</p>
“许四掌柜。”季燕然问,“菜还没吃完,你怎么就消失了?”</p>
许秋意汗如雨下,仍死硬道:“我那日不舒服,所以一早就回去睡了,我院里的下人都能作证。”</p>
季燕然笑笑:“你院里的下人,怕是没少跟着你做亏心事。不过无妨,现在他们正在别处受审,里头总该有几个骨头软的,怕是已经要招了。”</p>
听到这话,许秋意浑身一瘫,像是遭遇冰水淋头,面上瞬间失了颜色,徒劳地张开嘴想说话,却又只瞪起眼珠子不出声。</p>
诺大的屋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p>
过了片刻,又有人匆匆进来,在张孤鹤耳边低语几句。云倚风坐在他身边,就见这位张大人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再转成紫黑愠怒,最后破口大骂道:“禽兽不如的东西,来人!”</p>
“到!”衙役齐齐进门。</p>
“按照那些仆役的口供,去将这处宅院细细搜查一遍!”张孤鹤道,“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真相!“</p>
再看那许秋意,早已是连跪都跪不稳,身下一股恶臭,竟是吓得失了禁。</p>
“完了。”他痴痴傻傻地说:“一切都完了。”</p>
……</p>
官兵从许秋意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条暗道,直通最幽深的地下。云倚风想要跟进去,却被季燕然一把握住手腕:“就在这等着吧。”</p>
他知道那下头是什么,宫里不缺这种人,那些老太监们仗着手中有几分权势,经常强讨了小宫女回去做妻妾,虽不能人道,却多的是泄|欲用的法子,种种下|流手段,和他们的心一样肮脏而又扭曲,到了寂静无声的夜晚,凄厉尖锐的惨叫能传出好几里地。</p>
“是野猫呢。”那里的人,经常这么哄夜半被惊醒的孩子。</p>
云倚风站在屋檐下,虽裹着厚厚的披风,手却依旧是冰凉的。季燕然原想替他弄个暖手炉,后来一想,这山庄里的东西,指不定被谁用过,太脏,便索性继续握住那双纤白如玉的手,用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暖他。</p>
张孤鹤举起火把,沿台阶一路下到暗室最深处,尽头是几个狭小的房间——或者干脆说是监牢,有镣铐有刑具,也有摆放整齐、不堪入目的奇巧淫|物,墙壁上血迹斑驳,有的已经成了深黑色,上头还有一道道抓痕,恰如无辜少女的一声声控诉,无声而又饱含血泪。</p>
前头有衙役回禀,说还有一条很长的暗道,顺着走出去后,竟是城外一处荒郊。</p>
根据许秋意院中下人的供认,衙役很快就在附近挖出了不少尸骨,皆堆叠整齐,一层一层码着,粗略一数,就已有上百具。</p>
而这还仅仅是在许家暗室遇害、后被偷运来此的受害者,在许秋意走南闯北的这些年里,更不知残杀了多少无辜少女,当日深山孤宅里的那位翠儿姑娘,怕是唯一险之又险的幸存者,若非风雨门的人及时赶到,八成她当夜也难逃厄运。</p>
张孤鹤顾不得休息,当下便再度升堂。许秋意自知事已败露,再也无力挽回,因此只求能死个痛快,对所有罪行都供认不讳。这些年里,他利用出门经商之便,经常会胡乱编一个身份,打发下人前去青楼或者牙婆手中挑选年轻貌美的姑娘,嘴上哄着要当妻当妾,实则利用后山那条秘道,偷运回暗室虐待取乐,他极为谨慎,每一名受害者都会被灌下哑药,多年来只出过两次意外。</p>
一次是一个青楼里买来的姑娘,心眼多,含着药没吃偷偷吐了,又趁没人看守时,跑出来大喊救命,幸好被家丁及时发现拖了回去。尤氏也是在那晚听到的尖叫,许秋意虽说三言两语糊弄过了这件事,却始终不放心,最后更是起了杀人的念头,不好明着下手,便偷偷买回不少补药,成倍成倍地加进尤氏的药里,反而叫她越来越虚。</p>
另一次就是张瑞瑞,那晚他在酒宴上多喝了两杯,眼见人人都在恭喜大哥,而自己却得了这窝囊屈辱的隐疾,一时间心里不痛快,就又回房中胡乱嚼了几丸药,把自己弄得全身燥热难耐,心里像是有火在烧,偏偏暗室里那阵又是空的,便一时发昏胡乱跑出去,在漆黑小路上打晕一个丫鬟,堵住嘴拖回了暗室。来</p>
他当时被丸药冲昏了头,只顾着自己爽快,胡乱折腾了一宿,后头酒意上头就睡着了。醒后却发现暗室里空空荡荡,那丫鬟竟然泡了,多年的秘密眼看就要被拆穿,许秋意大惊失色,赶紧出去寻,靠着路上几滴淋漓鲜血,一路追到了许秋旺的后院,结果却见大哥不知为何正在柴房里,压着那红裙丫鬟施暴。</p>
那阵天已经快亮了,许秋意心急如焚,躲在暗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大嫂刚好寻了过来。</p>
再往后发生的事情,就如袁氏招供的一样,两人合力打死了丫鬟。只是她不知道,许秋意并非一时昏头帮忙,而是有意借她的手,活活打死了张瑞瑞。</p>
张孤鹤问:“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去买化尸水?”</p>
“我怕、我怕她身上的伤,被旁人看出来,不是大哥弄的。”许秋意面如死灰,“太明显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就派阿源去城里,买了瓶化尸水,想着化完干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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