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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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凌飞半蹲在黑暗中，与季燕然对视了一眼。</p>

这处藏身地位于洞顶，里头的暗器弹射出之后，就成了一处空穴，恰能容纳两名成年男子。在玄铁巨门被攻破的一刹那，地宫里头也是灰飞土扬，摸不准外头是何状况，两人就先隐到了此处，恰好听到众人在围攻风雨门。</p>

没能看到墓葬，宁微露自然是失望的，但看这群人只顾围着清月骂云倚风，言辞粗俗，心里也不悦，便凉凉道：“想要说法，就去找云门主，他若确实办错了事，也有江湖规矩在，大不了废除门主之位，诸位又何必在此骂爹骂娘骂祖宗，倒像是泼皮无赖一般。”</p>

她平日里都是端庄谦和的，此番冷着眉眼一说话，反而镇住了场子，人群也逐渐安静了下来。</p>

“按照江湖规矩，三日之内，风雨门需给大家一个交待。”黎青海道，“若你知道云门主人在何处，还是劝他快些出来吧，否则可就没人能护得住他了。”</p>

清月暗自捏紧拳头，低头道：“是。”</p>

黎青海发了话，众人就算心里再不忿，也只能骂骂咧咧先散了。地宫里恢复安静，季燕然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来，清月抬头见他安然无恙，沮丧之余，总算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p>

季燕然问：“到底是怎么回事？”</p>

“那孜川秘图是错的，这里是枯禅死门。”清月将事情大致于他讲了一遍，又道，“师父还说，让王爷尽管放心，他养好了伤就自己回王城。”</p>

江凌飞听得瞠目结舌，他平日里虽喜欢往脂粉堆中扎，但顶多就是喝酒听曲儿，再说些甜言蜜语哄漂亮姑娘高兴，从没对谁动过心，自然也就不知道，人若情到深处，竟会如此孤注一掷、奋不顾身。</p>

他拍了拍清月的肩头，你师父这般痴情，王爷怎么可能独自回王城，还是快些交待出他人在何处吧。否则即便有鬼刺医病，方才那些江湖人又岂会轻易放过他，只怕会满大梁疯了一般去找——毕竟这些年里，风雨门卖出的消息固然给各门派提供过便捷，可带去大大小小的麻烦也不少，人总是更容易记坏不记好，记仇不记恩，先前有江湖规矩在，再恨也只能藏在心里，现在风雨门先坏了规矩，这些人哪里还有耐心先等上三天，估摸着此时已经咋咋呼呼要开始找人了。</p>

清月叹气：“鬼刺将他带了上马，我确实不知去了何处。师父只说让我救出王爷后，就尽快赶回风雨门，以免有人上门捣乱。”</p>

“你先回春霖城吧，替他守住风雨门。”季燕然道，“找人的事交给我。”</p>

清月点头：“那我先走了。”他犹豫片刻，又道，“师父的身体已经很差了，这一路他经常咳血，晚上也睡不安稳，半夜做梦惊醒，就只抱着膝盖往天明坐。”</p>

而传闻中那能救命的血灵芝，合风雨门与朝廷之力，掘地三尺都难寻得，怕是再也不会有了。</p>

想及此处，他心里难免一阵发酸，为免失态，便赶忙转身离开了。</p>

江凌飞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季燕然：“这也没留个消息，我们要从哪里开始？”</p>

“光明山周围，云儿身体孱弱，鬼刺应当不敢带着他赶路。”季燕然道，“走吧，先把人找到再说。”</p>

江凌飞答应一声，想要看清他此时的神情，却被阴影隐去了半边脸，只有一双被寒意浸染的眼睛，暗沉沉的，教人看了心底发慌。</p>

……</p>

云倚风的落脚处是一个小村子，说是村，但因地势的原因，每家每户都相隔甚远，正好能躲清静。</p>

灵星儿从外头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大束嫩黄的野花：“门主，你看！”</p>

“娇俏可爱，与你倒是相得益彰。”云倚风靠在软椅上，笑道，“找个瓶子插起来吧，还能多养两天。”</p>

“后头那片矮坡，花开得可多了。”灵星儿道，“什么颜色都有，等门主养好一些了，我带你去看。”</p>

云倚风点头：“好。”</p>

灵星儿仔细将花插好，便去了厨房忙碌。她原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但这几日练下来，倒也学会了煮饭，勉强能让云倚风吃得舒心——就是费米费油了些，章铭备下能吃一月的食材，十天就快见了底，没办法，新手总是要交上一些学费的。</p>

“过两天逢集，我就去山下买东西。”饭桌上，灵星儿替他剥开鸡蛋，“门主想吃些什么？”</p>

云倚风想了想，答曰：“松鼠鳜鱼、大煮干丝、瑶柱海参、水晶虾仁、蟹粉狮子头。”</p>

灵星儿道：“成，那我绑个厨子上来。”</p>

“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利索了。”云倚风笑道，“下山时要小心，早去早回。”</p>

虽说此地荒僻，但难保江湖众人不会寻来，风雨门近些年得罪的门派不少，他不敢大意。</p>

吃罢饭后，灵星儿收拾好厨房，又煮了热的茶，让他捧在手里暖着，这才问道：“门主就打算一直在山上待着？”</p>

“怎么？”云倚风看她，“你想回去？”</p>

“不是我想回去。”灵星儿坐在旁边，将话又说得更明了些，“王爷此时应当已经脱困了，门主不想去找吗？”</p>

“我现在连多走两步都会累，要如何找？”云倚风笑笑，“没寻到长安王的墓葬，现在怕是满江湖都在追杀我，还要再加上一个鬼刺，轻举妄动不得。即便要找，总得先把身子养到能打人了再下山，现在露面，岂非白白送死。”</p>

“也对。”灵星儿想了想，“反正若王爷找到章台庄，也是能知道门主行踪的，那我再去煮些宵夜。”</p>

她活泼烂漫，没尝过人间酸苦，因此忧愁来得快，去得更快，蹦蹦跳跳就跑进厨房。云倚风嘴角上扬，靠在软塌上，独自看着远处出神，一袭白衣胜雪。</p>

山村的夜晚，有星星伴着露。</p>

……</p>

山林里，篝火熊熊燃着，鬼刺坐在树下，拨弄着手里几枚药丸。蛛儿站在一旁，心里虽说快急疯了，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将手中的帕子使劲绞着，几乎要扯碎了去。一想起此时云倚风正在与灵星儿独处，或许还在轻声说笑着，由她伺候饮食起居，就恨不得一口一口咬碎了她，还有那日在山崖下遇见的女人，那个斗胆穿着一身白的女人，她们怎么敢？都该死了才好！</p>

一群鸟雀被惊飞，她警觉地抬起头，看着自林中出来的一群人：“……萧王？”</p>

鬼刺也抬起了双眼，在他身侧快速找了一圈。</p>

“我家公子呢？”蛛儿跑上前，急急道，“他、他怎么不在王爷身边？”</p>

江凌飞听得莫名其妙：“云门主当日不是被你们掳走的？怎么反倒同我们要上人了。”</p>

“他从章台庄跑了。”蛛儿哭道，又跪在哀求，“王爷，你去寻一寻门主吧，他躲着我们，可定然不会躲着王爷，若不按时服药，怕是……怕是连三个月都撑不过去了啊。”</p>

声音凄厉，如从地底爬出来的冤魂，撕裂了嗓子一般。</p>

……</p>

清晨的太阳升了起来，照得整个镇子都暖融融的，集市上热闹得很。灵星儿挎着一个小背篓，穿着农家女的朴素衣裳，又简单易了容，混在人群里买肉买菜，看着也是有模有样，她惦记着云倚风喜欢喝汤，又买了几条新鲜的活鱼，装在大瓦罐里，准备用网兜养在小溪中，随时能取来用。</p>

一个姑娘家，背着米面肉菜，抱着一口装满水和鱼的大罐子，走在路上，想不惹人注目也难。</p>

村民都在笑着指指点点，说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娘，将来出嫁后怕是要打相公的。灵星儿拉下斗笠遮住大半脸庞，跑得更快了些，脚下轻盈飘忽，须臾就消失在了山中。</p>

几名男子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p>

云倚风依旧在院中晒着太阳，院中也不知从谁家跑来一只大鹅，正耀武扬威到处走着。记起当初在望星城中，某人那句“像鹅”，他忍不住就凑过去，想要仔细看看鹅到底是个什么长相。</p>

大鹅冷静与他对视片刻，二话不说，张开嘴就要叨，雪白翅膀“呼啦啦”一张，那就是神话里的鹏！</p>

云倚风拖着病躯，一脸虚弱，跑得飞快。他现在要养病，半分力气都不想使，况且要打赢这只大鹅，只用半分力气像是也不够。</p>

日暮时分，灵星儿跨进院门：“门主。”</p>

大鹅正躺在软榻上，两只爪子朝天，睡得舒坦又惬意。</p>

灵星儿：“……”</p>

云倚风蹲在屋顶，双手撑着下巴，目光幽幽。</p>

灵星儿笑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睡前还时不时“噗嗤”一下，想着待将来门主养好了伤，自己定要将这件事告诉师兄。云倚风也是哭笑不得，靠在床上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裹着被子刚准备入睡，却听到外头像是有些异响。</p>

他眉头一皱，左手摸上枕边的飞鸾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p>

十余名男子依次跳入院中，手中皆拿着明晃晃的刀，互相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向着卧房逼近。</p>

灵星儿也已觉察出异样，贴在门缝向外看，几枚飞刀轻轻滑入掌心，只是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隔壁房中已经呼啸飞出数十枚银针，云倚风单手执剑纵身而出，身影在月光下如轻盈飞雪。那些江湖中人不知他中毒，不敢一味强攻，只顾着后撤，趁此空档，云倚风一把拉住灵星儿，带着她往山中逃去。</p>

这一逃，那些江湖人便瞧出了他脚下的虚缓，再看厨房里到处都是药，也就猜出八成是在这里养伤，便纷纷追了上去。山中夜风寒凉，云倚风又穿得单薄，方才那一招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胸口也泛上刺痛来。</p>

“门主！”灵星儿扶住他，“你没事吧。”</p>

“自己跑。”云倚风粗喘着，“别管我。”</p>

“我杀了他们！”灵星儿狠狠将发辫一甩，拔剑便迎了上去。云倚风心里叹气，抬手封住胸口两处大穴后，也咬牙去帮她，原以为至少能过个百余招，博得一线生机，岂料刚一出手就被打落了飞鸾剑，人也踉跄着跌倒在地。</p>

“你们放开门主！”灵星儿被两名男子制住，只急得大骂。</p>

“风雨门坏了规矩在先，总该给我们一个交待。”打头那人先云倚风从地上扯起来，“难不成还想在山村里躲一辈子？”</p>

云倚风擦了擦嘴角鲜血：“有王帮主这般惦记着我，哪里敢奢望躲一辈子。”</p>

“现如今可没有盟主护着你了。”那人在他耳边道，“落在我手里，你就等死吧。”</p>

云倚风点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若敢碰星儿一根指头，传出去怕是会被全江湖不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p>

“一个小丫头片子，我和她计较什么。”王攀往后看了一眼，不屑，“穴道三个时辰后便会自己解开，不会有人伤她。”</p>

云倚风道：“王帮主还真是侠义……咳。”他话未说完，肚子上便挨了结结实实一拳头，缓了半天方才顺过气，抬眼与他对视，冷冷道，“怎么，连带我回白河帮都等不及了？”</p>

王攀恨的牙痒痒，捏起他的脸，抬手便又要打下去，却觉得掌心一阵寒凉，错愕抬头看时，那里已被穿出一个模糊血洞。</p>

灵星儿高兴道：“王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