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半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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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城中。</p>

按照陈无是的吩咐一切办妥当，已是黄昏时分。</p>

斜阳慢慢地贴着城墙坠下，天边晚霞如火，将唯一没遭水灾的丹阳城映照得红彤彤的，鸟雀鸣叫归林，城中人家的炊烟袅袅直上。</p>

一个浑身狼狈不堪，满是泥泞的年轻人靠在墙垣边，目光死了一般，安静地看着前面那些人。</p>

他的眼前，有一道桥，名唤玉带桥。</p>

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那座桥上，有人施粥。</p>

尽管粥薄得可以照出人影，但流民的队伍还是排得如一条蜿蜒的蛇。</p>

他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但却没和流民一样，去喝那救济粥，领那救济银。</p>

因为他很清楚，拿了，身份就变了。</p>

晌午明明还说得好好的，闹他个天翻地覆，让朝廷、让那些大官们感受一下百姓的愤怒。</p>

但下午施粥棚搭起来之后，一切都变了。</p>

看着玉带桥头，那些争先恐后、满脸菜色的流民，他觉得有一点可笑，又有一些可悲。</p>

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像一群饿坏了的野狗，抢着一根没有肉的骨头。</p>

“李二哥，快来啊！这里不仅有粥喝，还有钱拿！”一个相识的流民举着舔得干干净净的破瓷碗冲他挥手，脏兮兮的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p>

那流民嘴里的李二哥，便是他……李皆非。</p>

见李皆非摇头，那流民不解地看了一眼后，费力地再次挤进人群，仰起头，“淅沥哗啦”地又喝了一碗。</p>

李皆非扭过头，不愿再看。</p>

却见那玉带河边，停着一辆马车，七八个侍从、二三名婢女，侍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白衣公子。</p>

那公子一脸病容，却和他一样，没有偏头去看玉带桥上的一幕幕。</p>

反而散漫地行走在湖畔的花丛旁，饶有兴致。</p>

陈无是确实很有兴致。</p>

前世未到江南，未曾想今生却先来了另一个时空的江南。</p>

陈无是一身月白长衫，宽袖高髻，体态从容，和那桥上争抢米粥的流民形成了鲜明对比。</p>

他指着湖畔石边一株两尺多高的花卉，问身旁的婢女道：“这是什么花？”</p>

婢女连连摇头，低头告罪，说是不知。</p>

陈无是又看了其他人几眼，侍卫和婢女都躲开了他的视线，他便近前细看了一眼，这丛花像极了菊花，但这个时节却又不是菊花开的季节，难道是时空不同而产生的变种？</p>

陈无是有些疑惑。</p>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遥遥传来：“这是半盏菊，不是寻常菊花，乃是菊中异种，开在夏季。”</p>

陈无是与一众侍卫一齐转身，见一个身着灰色单衣、皮肤暗黄的年轻人赤着脚走了过来。</p>

他一身满是泥泞，但神情却不卑不亢，意态闲适，颇有几分潇洒从容。</p>

侍卫悄然聚拢在陈无是身前，刚想轰走他，却被陈无是抬手阻止。</p>

陈无是微微一笑，拱手道：“敢问足下是？”</p>

年轻人拱手还礼，应道：“丹阳李家，李皆非。”</p>

陈无是略一沉吟，却是有几分诧异，丹阳李家？哪怕是死去的陈无是都知道，明永元年，大名鼎鼎的长安李家突然剔除一脉，抹除祖籍，任其自生自灭，后来那一脉一路南下，在江南站稳了脚，自称丹阳李家。</p>

这年轻人竟还有这等来历？</p>

陈无是上下打量了李皆非两眼，还未说话，一名侍卫忽然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到：“公子，杨大人有请……”</p>

陈无是微微点头，拱手一礼道：“李公子，有缘再见。”</p>

说罢，陈无是转身上了马车。</p>

李皆非望着那白衣年轻人消失的身影，轻声呢喃：“丹阳何时出了此等风姿的人物……”</p>

马车上的陈无是此刻也目光微凝，他有一种很莫名的预感，那个一身狼狈，名为李皆非的年轻人，一定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