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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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大船转眼离岸，赵旭和普济也终于挤上了一个船只，只不过人多拥挤，大家摩肩擦踵的，有人就大叫说别挤了，将自己肚子里的气都给挤出来了。</p>

这人不说放屁却说成挤出气，船上的人听了都笑，他也乐呵呵的说：“你们都想什么呢？我被挤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行？”</p>

河里还有浮冰时不时的飘来，船家为了稳妥，行走的比较慢，乘船的人无聊，有人就拉开了话匣子说一些乡间趣事。</p>

这时有人问刚刚那几辆马车什么的，都是什么人？刚才说话风趣的人撇嘴说：“太原王家你都不知道？”</p>

问话的人说的确不知，这人就讲：“我却知道。”</p>

这人像是个小贩，赵旭也不知道“太原王家”是怎么回事，竖起耳朵听他说道：“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是自汉以来的四大名门望族，你们竟然不知？”</p>

有人咕哝说谁关心这个干甚么？又不能当饭吃，我们这些泥腿子苦哈哈又不读书，字也不认得，什么四大家族五大家族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p>

这个小贩被人挤兑，一副你们都是孤陋寡闻的样子：“是不能当饭吃，但是这几家人却能影响你吃多少饭！”</p>

更多的人笑小贩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是故弄玄虚纯属抬杠，小贩摆手说：“好好好，别的不说，我只说一件事，前唐文宗皇帝那会，太子求婚宰相郑覃的孙女，竟被郑家一口拒绝，搞的文宗很没有面子，他说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郑、王耶？”</p>

船上的人听了又开始议论，都不信还有拒绝和皇帝结亲的，又说这人一看就是走南闯北走江湖的，净是讲一些有上嘴唇没有下嘴唇的事情。</p>

这个小贩嘻嘻一笑：“得！坐船寂寞，我说了你们听听，信了便信，不信也无妨，权当我没说，当我出气了，我又不能得你们一文钱。”</p>

他这样自嘲，也没人和他挤兑了。普济见赵旭听的入神，轻声说道：“这人讲的是真的，不过说的不准确，崔、卢、郑、王是北魏时期对天下姓氏的排名，到了前唐的时候，已经形成五姓七宗的说法。”</p>

普济见赵旭凝神，继续道：“在自汉代以来，众多的士族门阀之中，有五个姓氏的世家大族堪称豪门中的豪门，顶级中的顶级，他们分别是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与太原王氏，由于其中李氏和崔氏各有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两个分支，所以他们又被称为五姓七宗，也有人称其为五姓七望或者五姓七家。”</p>

“这人说的，皇帝和郑家结亲不成，确有其事。无独有偶，前唐的时候，有个叫薛元超的宰相也说过，他自己平生有三大憾事，其中之一就是未能娶到五姓七宗家族中的女子为妻。而当时薛氏一族已经与韦氏、裴氏、柳氏三族并称为‘关中四姓’了，但是在面对五姓七宗的时候，仍需仰望。”</p>

赵旭听着有意思，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p>

普济刚才侃侃而谈，这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闲暇无事的时候，读书读到的。”</p>

闲暇无事的时候读书读到的？赵旭猛然想到，这艘船上绝大多数的人可能都是不识字的，诵经读典，几乎没有可能。每日劳作之余，他们只认同自己能看到和接触到的事物，而普济这个和尚却不但日常参阅经书，甚至还有“闲暇无事”的时间去看经书之外的书籍，这是不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灭佛的一个原因呢？</p>

普济却不知道赵旭在想什么，他又说道：“……身为宰相的薛元超娶不到五姓七宗的女子为妻，甚至还发生过皇室想下嫁公主给这几个世家，都嫁不出去的事情。清河崔氏因为嫌弃前唐皇室有胡人血统，并非纯粹汉人，居然拒绝迎娶皇室公主。”</p>

“一般人家，能有这样的好事，那肯定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然而这五姓七宗却根本不将公主当回事，你说……”</p>

普济说到这里，被赵旭挤了一下肩膀，普济有些愣愣的，而后猛然惊醒，顿时一身冷汗。</p>

普济说前唐李姓皇室不是纯粹汉人，他一直在吴越国，却忘了此时建立大唐的李存勖就是沙坨人。</p>

此时门第观念根深蒂固，婚姻也讲究门当户对。普济本身就是隐藏和尚的身份经过大唐，这会要是说话不注意，被人听到盯上，说不定会有无妄之灾。</p>

普济闭嘴低头不言语了，赵旭却想，刚刚车里那个匆匆一瞥，美艳的女子就是太原王家的人了。像这样出众的人儿，将来也不知会开枝散叶到谁的家中？</p>

一会船到了南岸，船上的人大家各自走散，赵旭要往西行，普济也往西，赵旭想早些到家，专检小路捷径，普济跟着，两人继续同路。</p>

荒山茫茫，两人逶迤而行，也没有别人，赵旭问普济：“你刚刚说那五姓七宗不与他人通婚，那他们男子娶的是谁，女子又嫁给何人？”</p>

“他们这几大家主要就是家族内部通婚。基本上，清河崔氏与陇西李氏、范阳卢氏世代缔结婚约，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世代缔结婚约，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世代缔结婚约，而陇西李氏则与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世代缔结婚约。”</p>

赵旭问：“你说他们就那么瞧不上别姓，对皇室也不屑一顾，那皇室就不生气？”</p>

“自然生气。但这几大家在每逢建立朝代之际均都出过大力，立下很多的功劳，因此皇帝与王室对他们也有所忌惮。要想削弱，也只能寻找机会，暗自动手。比如说，前唐的太宗李世民就命令重臣修《氏族志》，然而，在修撰初稿的时候，编修者居然无视皇室，而是将博陵崔氏排为天下第一，唐太宗当然不喜欢，马上让其拿回去重改，日久天长，皇室宗亲的地位这才被抬高。”</p>

“只是最后却收效甚微，对五姓七宗几乎没造成任何影响。后来科举完善，进士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地位越来越高，世家大族在人才方面的优势才被逐步蚕食，影响力开始出现衰微的趋势，但是他们在民间的威望依然无法撼动……”</p>

赵旭听着，又想起了王家那些人鲜衣怒马的样子，继而想到了田蕊家的小丫头原碧骑乘的那个毛驴。</p>

田家小毛驴脖子上戴着的那个铁铃，是怎么都比不过王家人那银光闪闪的银铃的。</p>

普济读书很多，一路上赵旭问什么，他基本都能头头是道的讲述出来，这让赵旭觉得普济当和尚有些屈才，他起码应该去做个西席先生，也不至于将满腹的才华空对泥塑与青灯。</p>

这一路走了好几个时辰，越是临近陕州，赵旭的心里就越是着急，恨不得一步就到了村里。到了陕州城外的桃林塞口时，普济说休息一下，歇歇脚，再好赶路。</p>

桃林塞不是地名，而是一个泛指，从西汉时候起，潼关到陕州这一代的官路叫桃林塞。桃林塞口就是陕州道和桃林塞的接壤路口。</p>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店坐下，要了面食，赵旭呼哩哗啦的接连吃了三海碗，才抹嘴饱了。</p>

普济却一碗还没吃完，而且吃的慢条斯理。赵旭看的窝心，就要张嘴道别，这时听到身后有人议论，说曲沃遭到土匪洗劫，全村没有一个人活着。</p>

赵旭听了浑身一颤，就要转回头询问，却又听后面的人说道：“缉拿通告都贴出来了。”</p>

“怎么就知道是土匪做的？”</p>

“那不有告示，这还有假？不是土匪，又会是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