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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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被两个士卒领进昏暗的底舱，只见地面上高高堆起各式各样的货物，其中不少看起来是旅人的行囊。角落里摆着几个巨大木笼，士卒把她推进一个木笼，很快就离开了。脚下地板湿滑，长满了霉斑，韩松在昏暗中惴惴地数着时间，数到几百下，当啷一声，两个士卒把傅易也推了进来。他手脚上各有一道锁链，面孔上有几道擦伤，脸色十分难看。</p>

她心下稍安，但见傅易等士卒把舱门关上，转身劈头便道：“谁叫你这样胡言乱语？”</p>

韩松知道他肯定十分恼怒，但见他目光严厉，忍不住辩驳道：“江……将军一路保护我，现在陷入险境，难道要我视而不见吗？”</p>

傅易怒道：“我被抓只有一人，可以独自逃生，再去寻你。你把自己也送进来，有什么好处？”</p>

韩松自陈身份，当然是希望能掩护傅易。她料想傅易觉得她年幼，故作不知，索性直言道：“将军不要糊弄我，这里的守军找的就是你，哪有那么容易脱身？将军若被当作乱党，被查获身份，就是叛乱的首领。但若是从雎阳逃难出来，便只是我的从犯。”</p>

她一路上从未这样和傅易说话，傅易听得一脸愕然，韩松又道：“就说是奉命护送我，应当连从犯也算不上……”</p>

傅易冷冷道：“荒唐！”</p>

他一向和颜悦色，此时沉下脸来，韩松不由有些畏惧。但话已经说到这里，只得坚持说道：“我祖父在此做过官，这里想必有能指认我家的人。将军就算自投罗网，也不能救我。倒不如趁机离开，之后或许能来找我……”</p>

傅易问道：“许謇对你祖父怀恨已久，你知道他给你家安的什么罪名吗？”</p>

韩松道：“既然要杀我全家，想必是什么大罪吧。”</p>

这话说得天真直率，傅易竟无言以对。韩松只听链条一阵碎响，他转身在木笼一角倚坐下来，查看手脚上的桎梏。她觉得傅易是默许了她的主意，松了一口气，也跟到他身边。</p>

傅易抬头望来，见她面上还有一丝笑意，叹道：“我看你好大的胆子，原来只是小孩子不知道生死罢了。”</p>

韩松正色道：“我如何不知道生死？如果没有将军，我一路上已经死了好多回了。”</p>

傅易道：“那我一路上救你，难道是图你以性命回报吗？”</p>

韩松见他神色郁怒，也不敢说笑。她望着肮脏木板上的霉斑，心中恍惚有了几分实感，问道：“许謇连我都要杀吗？”</p>

傅易道：“他未必知道你，谁叫你送上门去？此地多是趋炎附势之辈，从前站错立场，如今更要想尽办法讨好许謇。你不怕死，也不怕脸上刺字，为仇人奴婢吗？”</p>

韩松确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繁多的刑罚，闻言不由伸手摸了摸面颊。傅易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说你不知者不畏，难道不是吗？”</p>

韩松想了想，道：“那也没什么好怕的。”</p>

她看傅易显然不信，说道：“我想祖父是秉直道而行的人，不会做坏事。是刑罚不公正，虐待无辜的人。纵使施加在我身上，我又有什么可羞愧的？”</p>

这番话说出口，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轻薄：恐怕只是对面临的打击缺乏了解，才这样无所畏惧罢了。傅易闻言叹了口气，道：“世间的刑罚不止加在人自己身上，更要令其亲爱者痛苦，见仇者畅快。你纵然问心无愧，却叫我如何去见你叔父？”</p>

韩松听他语气柔和，也笑了笑，说道：“将军既然这样想，那应当理解我才是。我眼看你遇险，怎么能一言不发呢？”</p>

这时候，脚下潮湿的舷板忽然一阵摩擦晃动，厚厚的船舱外传来模糊的呵斥呼哨声，应当是这艘大船靠岸了。</p>

韩松轻声道：“事到如今，将军也不能阻止我，不如就顺着我说吧。”</p>

傅易沉默片刻，说道：“提到我时，你就说有郁州先生的遗书，交给我保管。”</p>

韩松听他语气不容置疑，顿觉不安：“可是——”</p>

傅易说道：“我自有办法。”</p>

韩松还要再问，正在这时，暗处传来咣当一声，是门栓落下的声音。</p>

傅易站起来，身上锁链一阵脆响。韩松言语上逞英雄，但事到临头，不免胆怯起来，险些往后退去。她心道这样更让傅易担忧，反而几步走到他前面。</p>

一人走近来，走到木笼前。此人身量颇高，穿着文吏的袍服，手里提着一盏小灯。光线低垂，他的面孔反而看不清楚。韩松见他提灯的袖口上有一块墨迹，看起来是个书吏。</p>

书吏打量韩松一番，说道：“这位便是郁州先生家的小公子吧？”</p>

韩松不料在这阴森潮湿的舱室里，这人如此彬彬有礼地对她说话，颇觉离奇，她答道：“是我。”</p>

“小公子名叫什么？有何凭证吗？”</p>

韩松一时茫然：“还有人想冒充我吗？”</p>

这书吏说道：“就算是钦犯，也需验明身份。”</p>

傅易往前走了一步，看起来颇有怒意。韩松怕他阻止，抢先说道：“我叫韩松，松柏的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