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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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没想到这就在绵城里呆了一个多月。过了不久，她不得不尴尬地去问谢冰能不能从哪里讨一件披风。因为她走得匆忙，没有多余的外衣，而商贩给她的余钱买不了有内衬的暖和衣裳。谢冰让照看她的使女带来一箱各种样式的衣物，看起来像热心的官署女眷们给的。其中有几件小冬披，相当浮夸华丽，但不仅不及原先的暖和，而且穿起来又沉又僵硬。她发现自己低估了姜氏特意为她做的衣裳，心里有些惭愧。但毕竟事出有因，也没法再想了。</p>

这件披风换来的少年阿裴倒很适应新生活。两个使女更像是官署派的帮佣，隔几日来为几个半大孩子做些复杂家务。阿裴住在一个隔间里。每日天不亮就安静地满屋子找事做，像个勤劳的幽灵。韩松为免他过度劈柴挑水。不得不开始要求他和采薇一块儿学写字。</p>

殷昀回了三次信答复课业，有一次附带了刘不弃一封长篇大论的信件。信中描述了学院里刘十九挑起的一场因霸王论展开的大型斗殴。除此外并没有什么新鲜事。有一天采薇告诉韩松马上要过年了。官署里也拨了一些财物给她，几个下人要请她决定家里节庆的安排。她大为惊奇：没想到世间还有过节这回事。她想了半天，决定去问问岑楚。</p>

岑楚与一些老弱家人住在离她不远处的别院里，门可罗雀，很是冷清。他们自从埋葬了岑州牧，遣散了不少家人，好像在等待什么亲戚的消息，每日自己出钱往外送信。韩松好像曾听到岑楚与家人商量想搬到更偏僻的位置。这一次去时，院子里也是一样死气沉沉，没有一点要迎新的意思。韩松等在外间待客的茶厅里，听见她又在讨论搬到城里去。家人似乎并不支持，争吵声变得十分尖锐。</p>

韩松不能装作没听到，等岑楚进来见她时，便问道：“我天天在院子里射箭，姐姐嫌与我住在一起吵闹了吗？”</p>

岑楚强笑道：“这是说哪里的话。”</p>

韩松道：“如果有什么难处，姐姐可以告诉我。”</p>

岑楚说道：“你是小孩子，不明白的。”</p>

韩松奇道：“我有什么不能明白？谢先生还托我教阿稷念书呢。”</p>

岑楚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门廊下发芽新绿上逐渐化开的积雪。岑楚像是忽然按捺不住地说道：“你知道薛都尉吗？”</p>

这是绵城里最大的武官，仿佛与校尉是同一级。韩松在谢冰办公时见过，是个魁梧大汉，衣着奢华，语言粗俗，似乎与官员比起来更像屠户出身。这人对谢冰颐指气使，谢冰则回以千篇一律的一脸冷漠。她说道：“知道呀，是个脾气挺大的人。”</p>

岑楚说：“你在这里见到了？”</p>

她声音尖锐，面色惶恐。韩松说：“我在谢先生那里见到。你们两个认识吗？”</p>

岑楚垂眸看向一边。</p>

“青霜真是个奇怪的小孩。”她含着一丝凄凉的笑意说，“不知道你是明白还是不明白。”</p>

这下韩松反应了过来。薛都尉多半是仗着岑州牧去世，岑楚带着弟弟无人依靠，想欺压这位曾经的名门贵女。</p>

“哦。”她震惊地说，“哦……”</p>

她终于说道：“你能告诉段府君吗？让他阻止薛都尉？”</p>

岑楚冷漠地说：“我进城以后，就只见过谢长史。我父亲曾经说，段府君欺他是个有名无实的州牧，闭门不见，不把他放在眼里。手下的人又傲慢无礼，所以他才决定去刘将军那里......”</p>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轻声说道：“青霜知道吗？那天父亲带我一起去见刘将军。是提议了与刘将军结亲。”</p>

她眉宇间笼着一层愁绪，皓腕盈盈一握，充满忧郁的风情。韩松想到刘不弃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感觉有点滑稽。但这在这时大约不算很大的差距。她只好点点头。</p>

岑楚说道：“我本来也不太情愿。父亲说这是为了阿稷。他们有书信联系过，刘将军是知道的。但是......之后，所有人都当作没有这回事了。”</p>

韩松再次无话可说。岑楚似乎也只是想找人说出这件事。说完轻松了不少。两人甚至还聊了聊曾经见过的元宵彩灯。韩松才告辞了。</p>

*</p>

韩松从岑楚院子里出来，就去官署找谢冰。这一天是旬日的休息日，但她知道谢冰一向不休息。她一路穿过台阶长廊，走得飞快。跑到谢冰的书房，里面却没有人。她顿了一下，听到另一边另有一间待客的小厅里有人声。走过去看，果然是谢冰在与人说话。他面前案边有一个深蓝色衣服的人，身边还坐着三四个随从。</p>

而那人的脸她认识。看起来文质彬彬，眉目间却有挥之不去的阴鸷神色。</p>

居然是曾在绵城外渡船上遇见的卢临川。</p>

韩松猝不及防。那天夜里卢临川诬陷傅易，抓住她想把她带走，那牢固的抓握感似乎仍然在肩上。江水刺骨的冰寒也从回忆中升起。她后退一步，撞在门边上。</p>

屋里两人察觉了，都转过头来。韩松听到谢冰说道“是我的女学生”，对方笑了，显然调侃了一句什么，谢冰没有回应。韩松又困惑又不安，调头往回一直走到走廊尽头。采薇跟在她后面，险些撞上她。她发现不知为何采薇也很紧张，频频回顾。</p>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从她们身边路过，其中一人穿着深蓝色。应该就是卢临川。韩松垂头没有说话。看见他的衣着刺绣十分精致，腰带上有一串玉石坠子和几块令牌。都很名贵的样子。看起来他确实如他所说，凭着他翻脸无情的本领，在这乱世里得到了良机。</p>

她一个小女孩在拐角，卢临川也没有理会她。韩松等他走过了，回去找谢冰。谢冰在几面上看一张涂满红点的卷轴，仿佛有些不悦，说道：“你以后有什么事，一并晨间来找我。这样闯进来不成样子。”</p>

韩松应了是。谢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神色恍惚，问道：“怎么了？”</p>

韩松说道：“方才那个人是谁？”</p>

谢冰说道：“从澍郡来做生意的。”</p>

他看看韩松，又略含笑意问道：“你知道那是哪里吗？”</p>

韩松摇摇头。她缓过神来，说道：“谢先生，我来想与你说一件事。岑姐姐说她不想住在这里，想带着弟弟出去住。”</p>

谢冰皱眉道：“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不自己来与我说？”</p>

韩松望着他，说道：“岑姐姐说薛都尉能出入那里，她心里害怕。”</p>

谢冰难得地愣了一下，似乎迷惑不解。然后他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表情变成了惊愕。韩松也料到，自己来报告此事显得相当荒诞，但这城里她只认得谢冰，而岑楚连谢冰都不算认得。</p>

她望着谢冰片刻，谢冰道：“我知道了。”</p>

他脸上有些厌恶，但并没有愤怒。韩松说道：“先生......”</p>

谢冰加重了语气，说道：“我会处理的。你去念书吧。”</p>

韩松感觉有些失望，但又不能再说什么。她本以为谢冰会义愤填膺。但或许就像岑楚说的那样，她自己的父亲尚且想拿她作为交易，又怎么能对别人怀有期待？</p>

她心情沮丧地预备离去，谢冰说道：“青霜。”</p>

之前两人上课并不需多少指代，他很少叫韩松的名字。韩松抬起头来。看见谢冰说道：“傅司马的几支队伍收复了七个县，说要回来与府君讨论联军的事。大概除夕前能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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