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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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去摸那个墓碑，就像摸着一个人的脸。</p>

那张脸很熟悉，等了很多很多年，现在终于摸到了。</p>

她手指从墓碑的每一寸摸过，很轻，一边摸一边掉眼泪。</p>

她其实本来有很多想说，但现在张开嘴说不出哪怕一句话，只嘴巴抖着，就突然心绞痛，无力的蹲在地上，然后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墓碑前。</p>

然后号啕大哭…</p>

那个哭声撕心裂肺，地动山摇…</p>

仿佛震的山上的树木也一起落叶…</p>

沈珏正在走着，他正在找林芷，他其实并不打算靠近林芷，他只是想远远的看着。</p>

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与他擦肩而过，突然驻足，像是同他一起，共听那个哭声。</p>

女人忽然闭上了眼睛…男人也捏紧了自己的手心…用力握着拳头…</p>

三人都在原地没动，静默不言几分钟。</p>

恸哭声还在持续，并且越来越大。</p>

三人再睁开眼睛，眼睛都是红的，也都有泪水落下。</p>

彼此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致意，都没有再说话。</p>

夫妻二人就红肿着双眼，脚步沉重，相互搀扶着下了山。</p>

沈珏立在原地没有再动，他坐在台阶上，听着林芷撕心裂肺的持续哀鸣，只觉得那声音就像刀子，一刀一刀，扎在自己身上，心上。</p>

与那一日听她弹琴不同，也与在江边不同。</p>

更像是知道霍烨去世后的意外，然后看着霍兰陵彻底闭上眼睛的，那种彻骨悲伤。</p>

于是，此时此刻，他也跟着哭起来，但他不敢出声，只捂着嘴巴压抑着自己。</p>

长长的头发在抖动，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在抖动，还是因为风吹的…</p>

这时候的风还是有些大，吹着林芷的哭声也越来越大，吹得他的耳膜和全身一起痛…</p>

他哭了一会儿，直到他身边坐下了一个人。</p>

一身黑衣一脸悲戚沉重的江城南戴着墨镜，不同于沈珏向来看到的张扬肆意神采飞扬的样子。</p>

手里还拿着一束白色菊花。</p>

他微长着头发，挨着他随意坐下，打开袋子，递给他一瓶啤酒“妹夫，喝点儿？”</p>

沈珏一身白衣，和江城南一身黑衣，在台阶上坐在一起，在清晨的墓地里，显得格外别致。</p>

沈珏接下啤酒喝了一口“我找了她七年，从四月见她第一面时起就再次爱上了她，但是我从未想过，她这些年，竟然背负了这样痛苦的前半生…”</p>

江城南也喝了一口“是啊，我只恨，我没办法帮她分担，我能给她我所有的爱，却没办法替她去承受哪怕半分痛苦…”</p>

沈珏喝着酒，心里晦涩不已“我也恨，我为什么不能早点遇见她，这样她就少受点苦，不至于差点死去，还抑郁成疾…”</p>

江城南继续喝“我当初也恨，也心疼，不过你也不晚了，你比我们几个人都好，是你最后能拥有她，你也可以给她，我们所有人给不了的一切，当然，我相信我们都是愿意的。他若是泉下有知，也自当含笑九泉。”</p>

沈珏并不开心，只继续喝“我会替所有人爱她，不会再增加哪怕半分痛苦，就让这些止步于此就可以了…我自己都快受不了了…”</p>

江城南欣慰一笑，带着苦涩，把啤酒一饮而尽“果然是喜欢了我十年的人，也果然是她选的人，也果然是我爷爷满意的人，你很好，我很高兴。”</p>

沈珏把啤酒一口气喝完“南哥，我不会吃醋的，有你们曾经爱她，或者以后爱她，也都是她和我的幸运…”</p>

江城南放下啤酒瓶“你以后同她一样，叫我翀哥就行，是啊，我的爱不会停止，它会伴随着时间一直在，它根植于血液和骨髓太多年了，我不能失去她，她也不能失去我，当然，如今，她也不能失去你…”</p>

沈珏捏着啤酒瓶觉得特别无力“是啊，我们都不能彼此失去…”</p>

林芷的哭泣声越来越弱。</p>

沈珏手上还拿着一袋子吃的，里面装着一束白色菊花。</p>

江城南打开袋子拿了一个蛋糕，他咬了一口“再等一会儿，你去抱她下山吧，这个地方以后每年都会来的，也应该来，我们都会记得他。”</p>

林芷的耳机里是《之子于归》：</p>

雁回顾，踏遍九州寒芜。</p>

举风骨，引决处。</p>

人间悲喜尽相付。</p>

取余生，再续一方简牍。</p>

昔人故，万般疏。</p>

九州难觅同归路。</p>

谁曾见，痴缠缱绻。</p>

皆化作，尘与土。</p>

弦起处，声声如诉。</p>

梦中韶华开谢过，几度。</p>

一曲长歌婉转。</p>

一顾只影阑珊。</p>

一梦红尘路漫漫，几处聚散。</p>

且将三途望断。</p>

再伴晨夕暮旦。</p>

与卿许一世长安。</p>

不换。</p>

柸中雪，抔中一捧黄土。</p>

欲久留，终却无。</p>

便由长情争命数。</p>

纸伞倾，覆尽半世霖铃。</p>

痴心毒，情入骨。</p>

却以此身谱子午。</p>

谁曾见，天涯梦远。</p>

皆酿作，风与月。</p>

流年短，宫商如故。</p>

浮生尽了闲愁酒，几壶。</p>

一曲长歌婉转。</p>

一顾只影阑珊。</p>

一梦红尘路漫漫，几处聚散。</p>

且将三途望断。</p>

再伴晨夕暮旦。</p>

与卿许一世长安。不换。</p>

一曲参商渐暖。</p>

一顾风月枉然。</p>

一梦长亭水潺潺，落梅已纷乱。</p>

且赋丝竹几段。</p>

再看日昃月满。</p>

与卿许一世长安。</p>

不换。</p>

愿之子于归，再无离散</p>

她侧躺在墓碑前，看着那莲花，那菊花，只觉得全身无力。</p>

像极了十八岁那一年的国庆，那个大雨中的自己。</p>

那时候的自己还在北城伪装了三天，用尽所有的力气去伪装，伪装了最后的坚强。</p>

去成全所有人，却唯独成全不了自己…</p>

然后晚上在酒店里哭，白天没有什么表情。</p>

后来一进机场就一直哭。</p>

从北城机场哭到南城机场，又从南城机场一路哭到了南大。</p>

一如今日。</p>

一伪装就是七年。</p>

七年来所有的记忆在脑海里交叉而过…</p>

爱让人如浸蜜罐，也让人痛苦不堪。</p>

长相思，以掩涕兮。</p>

直到沈珏蹲下，把她打横抱在怀里“我们回家吧，以后每年都来看他…”</p>

林芷虚弱的嗯了一声。</p>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看天，也没有力气去看地，她只看着沈珏放在那里的两束白色菊花，小小的墓碑前已经被花填满，花瓣也散落了一地…</p>

就像是谁散落一地的青春和爱情…</p>

花终究会枯萎，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p>

爱是永恒的，它是一束光，永远被铭记于心。</p>

沈珏轻轻的抱着林芷下了山，他动作很轻的下台阶，不敢颠簸，生怕再弄疼她。</p>

一路慢慢的走，走出墓园，上了等在墓地外面的，江城南的车。</p>

张扬双眼湿润，发动了车，然后车缓缓离去，墓园越来越远。</p>

江城南插着耳机听音乐，闭上了眼睛。</p>

沈珏回头看了一下墓园，仿佛那里沉睡着一个十八岁的少年。</p>

他墨眉白衣，模糊又清晰。</p>

太阳渐渐爬升到天空最高处的时候，风停了，空气也热起来。</p>

秦鹤独自来到了这里，他一身白衣，双眼红肿，面色憔悴。</p>

慢慢坐在李卓的墓碑前，看着两束荷花，三束菊花。</p>

他放下自己带来的一枝白色并蒂莲，轻轻拿起莲子和枸杞，放在所有花的最上面。</p>

花和莲子上的水汽已经散去，只有地上的泪痕还在。</p>

很大一片…</p>

他轻轻的摸了一下那泪痕，不比自己每年留下的少。</p>

仿佛攒了很多年…</p>

他把那些花都整理好，然后靠着灰色墓碑，心里又想：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这一辈子都遇不到你，这样我们就不用才刚刚见面，却被迫永生分离…</p>

我们会在各自的世界里各自生活…</p>

像平行线，永远不会相遇…各自安好～</p>

那才是最好的结局吧…</p>

这句话他想了很多遍，他特别想回到过去，回到十八岁…</p>

他更愿意回到那个时候的那种小小的痛苦中，也不愿意永远重复在现在的这种漫长的痛苦中…</p>

可惜没有如果，时光也不能重来…</p>

这里他年年都来祭拜，似乎把几乎所有的泪水，都尽数留给了这座墓碑，也留给了葬在这里的，这个人。</p>

他打开黑色手机壳，里面有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他留了很多备份，也会好好保存一辈子。</p>

他们的照片，真的不多…</p>

相处的时光过于短暂，话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p>

秦鹤抬头远望，那苍蓝的天空，与那一年十八岁的云城，好像一模一样。</p>

那一日从惊讶到欣喜的脸庞，后来就年年堆满了泪痕…</p>

可惜，时光已逝，斯人也已逝…</p>

徒留自己，悲伤好像永远比喜悦更多，一身一生，沉重如厮…</p>

他又轻声重复道：我会替你，替我自己，替所有人，好好生活…也会尽力照顾好，你放不下的，又被迫放下的，所有的人…</p>

这句话，他说了七年，说了无数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