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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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班禅笑道：“我自有办法。”</p>

“蒙古人怎么说？”四世班禅返回后，小藏巴汗劈头就问。</p>

“莫急，莫急，好，好，那我就长话短说，蒙古人说要您让出王爷的位子，给您一座庄园生活。”四世班禅暗笑他如此沉不住气。</p>

小藏巴汗一听跳了起来，怒吼：“这老蒙古欺人太甚，我又不曾招惹他，如何这般逼人！”</p>

“我也如此问过，他说您前些时派人去招准噶尔人夺占安多，故心生怨恨。”</p>

小藏巴汗一愣，想了想说：“此话我也只是说过一回，尚未及派人去，他如何知晓？”</p>

“此事且先不去理会。只是蒙古人催得紧，天黑前务必要回话。”</p>

“休想，真正岂有此理！佛爷莫若就住在我府里，派个下人去回话。”</p>

“一开始我就说莫急，话还未说完呢。固始汗大公子丹增多吉与老僧有数面之交，他私下允诺若交出十驮金银财宝，他可说动其父。”</p>

小藏巴汗心想也好，权当缓兵之计，待后藏各宗人马赶到，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便答应道：“那好，我答应。请佛爷派人去告知对方。”</p>

“此事尚属机密，如何能另找第三人去，不见我的面，大公子不会相信别人的。”</p>

其实，小藏巴汗的态度早在预料之中，四世班禅回来后，固始汗立即派兵护送他直接由军营东去拉萨，向五世达赖说明情况并研究后续事宜，同时派强佐多仁前去汗王府回话。</p>

小藏巴汗正焦急等候回音，见只有多仁一人前来，不免疑心。多仁让其摒退左右，故作诡秘状附耳低言：“蒙古人最迟明早发动进攻，佛爷说眼下那个事儿来不及促成了，他留下瞅机会继续疏通。佛爷年岁大了，奔波不起，让小僧捎话，请汗王早做准备。”言毕，返回扎寺。</p>

多仁一走，小藏巴汗略略收拾随即消失在夜幕中。</p>

第二天早上，固始汗进驻小藏巴汗的汗王府。扎什问：“父王，昨夜为何不出快手捉住那厮？”</p>

固始汗笑说：“班禅佛爷不是说了嘛，打仗如打牌，咱们手里还有另几张牌，不妨出出。如果一下子就亮出最后一张牌，对自己的优势是个浪费。况且，王府内外卫队有四五百人，他的扎什日伦寺就在附近，内有僧人不下七八百，硬打损失太大。”于是，固始汗一边休整一边展开舆论攻势。以确凿证据揭露小藏巴汗口是心非不敬三宝，妄图以武力解决教派分歧，打着教派旗帜私敛财物，破坏固始汗康区护法行动等等。上述信息通过各种途径传布到各地，再加上固始汗人望甚高，其他教派开始抵制噶玛派的统治，许多地方自发行动驱逐噶玛官吏，连小藏巴汗自己教派内部也产生了怀疑与不满，噶玛的政权基础迅速瓦解。</p>

小藏巴汗那晚出逃后本想投奔羊八井寺和楚布寺，可派去的人回报两寺僧众刚打了败仗，怕蒙古兵前来攻打，不敢收留。又准备去投奔他的妹夫德庆宗宗本，没想到报信的人回来说，宗本大人已被百姓赶走，若不是班禅佛爷派人去调解，恐怕性命已不保。小藏巴汗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手下人也众叛亲离，只剩百十来人相随。</p>

形势大好，可小藏巴汗至今未抓获，大家不免心焦。固始汗安慰部下说：“噶玛主政有些年了，非一朝一夕可彻底铲除，小藏巴汗一定还会跳出来，他的根基在家乡康马一带，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日喀则以南地区，以静制动。”</p>

果然，不久，线人来报，小藏巴汗已由纳木错潜回康马，招集人马准备反扑。正在这时，二公子察汗丹津率1500人马赶来增援。固始汗召集军事会议，分析敌情：“据报，江孜、康马、帕里、岗巴、江嘎、拉孜、定日，日喀则以南除萨迦宗外，几乎都响应起兵，即便事先抓住了小藏巴汗，这一仗也迟早要打。他们人多，但分散，势众，不过乌合，其他方向我们以守为攻，扎什和图布率800精兵直取康马，擒贼先擒王，拿住小藏巴汗，大局则抵定。”</p>

散会后，扎什与图布紧急研究作战方案。</p>

“图布，康马一带地形错综，又不知小藏巴汗藏身何处，你说说看，这一仗咱们怎么打？”扎什问。</p>

“会上公布了敌方兵力，康马方向有五六千人，虽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但都是本地人，受庄园、头人驱赶，今天打散了，明天又汇集起来，打不胜打。小藏巴汗利用这一点跟我们拼消耗，汗王则看准了形势，提出擒贼先擒王，是一招高棋。”</p>

“看来你已有预案了？”</p>

“此战只能速决智取，为了保密，刚才汗王单独吩咐我说，小藏巴汗目前正在康马镇以南100里的杂芒错泡温泉。在下有个行动计划，请七公子定夺。”</p>

扎什对父王的判断甚为惊讶，只是时间紧迫，无暇多想。</p>

二人附耳低语多时，扎什不时侧过脸看看地图，最后握拳猛捶桌子：“不愧是侦骑队长，好，就按你的方案行动，成功了给你记头功。”</p>

杂芒错紧靠喜马拉雅山脉北侧，海拔5000多米，附近地热资源丰富，有多处温泉，每年2月是当地的转湖节，也是沐浴节。冰封的湖面犹如一块巨大的玻璃板，四周的雪峰和蓝天白云倒映其上，传说这是山神的洗脸盆，有一长条状巨石伸向湖中。人们转湖结束，都会来这里，走上巨石，在湖水中照影影，谁若有佛缘，会在水中显出菩萨相。温泉喷水随地形山石汇成一道数里长的“热河”，朝圣者都要在里面洗浴，因是山神用过的水，据说能除病避邪。</p>

因为有战事，今年这里的转湖朝圣者少了很多。小藏巴汗每天下午泡一个时辰，由几名侍女陪浴，卫兵在远处环列。</p>

“王爷，好消息，不出王爷所料，蒙古人主力出动了，800骑兵向康马杀来，在南尼寺遭到伏击，迫退10余里。不过这蒙古人也着实不可小看，随后几仗连胜我军，再逼近南尼寺，多亏艾旺寺援军赶到，两寺僧兵拼死抵抗，又有民兵支援，才形成对峙局面。”</p>

小藏巴汗半躺在水中，一边搂着一个侍女，半眯缝着眼，得意地说：“这一步我早看出来了，蒙古人以少量兵力在其他方向与我们对峙，然后再派出主力突袭，看来他们兵力有限，线人报称他们一共也就3000人。你去告诉报信的人，让咱们的人顶住，看谁能耗得过谁，再找机会组织兵力偷袭他们的辎重。”说毕摆摆手让来人退下。</p>

就在这时，远处两个转湖者背着行囊，手持转经筒走向不远处一个牵着马的人。</p>

“都说今年是水马年，转湖吉利，我们从洛扎赶来，可这人，你看，稀稀拉拉的。这位兄弟，你也是来转湖的吧？”一个中等个儿，也就二十来岁，相貌朴实的人上前搭话。</p>

“你们没听说呀，蒙古人打过来了，好几处正开仗呢。”牵马人说。</p>

“看这位兄弟像是军差，能不能说说仗打得怎样了，总不能让蒙古人打过来吧？”另一个个头较高，二十二三岁的人说。</p>

牵马的人往温泉方向看了看，中等个儿掏出一块干羊肉和几粒冰糖递过去，说：“军差辛苦了，先吃一口垫垫。”</p>

牵马人接过一边吃一边说：“要是真拉开架子打，那蒙古人确是不好对付，咱们仗凭人多和他打个平手，现在双方在南尼寺已经僵住了。”说到此，他用手一指温泉边上几顶华丽帐篷低声说，“大喇嘛差我向王爷禀报军情的。”</p>

中等个儿问：“那兄弟为何不过去？”</p>

“王爷怎肯见我等下人，刚才由总管转告去了。”</p>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别的，只见总管走过来，冲牵马人招招手，交待吩咐一番打发他走了。趁他们说话的功夫，二人迅速脱掉外面破烂衣服，向身后打了一个暗号，几十双眼睛紧紧盯着这里。</p>

“大人，大人！”中等个儿跑前几步喊道。总管回过身来打量了他一番。中等个儿弯腰伸臂行礼，“大人，我二人是岗巴民兵队的，这位是副队长，大喇嘛和队长差我二人向王爷禀报军情，请大人通报一下。”</p>

“你们那里状况如何？”</p>

中等个儿小声说：“大人，我们三天前已推进到木拉镇，请王爷示下今后怎么打。”</p>

“噢？你那里进展如何这般快？”</p>

中等个儿四下望一眼，附耳说：“大人想必是王爷身边的人，那蒙古人先前势头甚猛，后因粮草不济，正步步向日喀则退去，王爷先前说拖住他们就行，现在如何办？故来请示。请大人领我二人面禀王爷。”</p>

“你二位的意思我可以转奏王爷，这是规矩。”</p>

高个儿上前说：“大人，前线军情万端，非转奏可以说明，况大喇嘛和队长遣小人来尚有机要面陈，这是队长亲笔书信，”边说边掏出一张折着的纸，“大人，眼下战事方殷，特殊时期，万望通融。”</p>

“二位跟我来，我去通报一声，王爷若允，你们则进见。”</p>

小藏巴汗正与两名侍女在水中嘻戏调情，见总管又过来，颇不耐烦。</p>

“王爷，岗巴民兵副队长有重要军情面禀，且带来队长书信，王爷可否接见？”</p>

“能有什么重要军情，你问问就行了。”说着在一侍女腋下一摁，那侍女尖叫一声。</p>

“王爷，他们已攻占木拉镇，下一步请王爷示下。”</p>

“这么快？”</p>

“有情报，蒙古人粮草不济，已经……”</p>

小藏巴汗眼睛一瞪忙摆手：“让他们进来。”</p>

总管出来朝外一招手，那二人对视一眼走了过去，同时向身后再发出一个暗号。</p>

不用说，各位看官已知晓这二位是谁了。经过搜身，在总管引领下去见王爷，二人行礼毕，总管退下，二侍女避开。王爷头也不回，向后一伸手，只说：“书信。”</p>

扎什将折纸递上。</p>

小藏巴汗打开纸又翻过来，回过头嗔道：“怎么是张白纸？”</p>

扎什微哂：“王爷，我二人正是固始汗派来向王爷禀报军情的，此处已被包围，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p>

小藏巴汗一惊，慢慢转过身，眯着眼上下打量：“什么？你说什么？”</p>

图布说：“王爷，不用再重复了吧？这位是我们汗王的七公子。”</p>

小藏巴汗一哆嗦，接着几声阴笑：“胆子不小，不怕我喊来人剁了你俩。”说着往外侧移步。</p>

“王爷，放老实点儿，三丈之内它能撕下你半身肉。”图布紧盯着他，唰一声将腰带抖开，腰带头起是一个亮闪闪的铁五爪。</p>

扎什打趣道：“这是我父王帐下的侦骑队长，却图汗就是他用这五爪拽下马的，你也试试？哎呀，可惜王爷一身好皮肉，别破了相。”</p>

“你们要怎样？”</p>

扎什头一摆：“进帐说话。”</p>

小藏巴汗披了件布袍与扎什进帐，图布在外守候。</p>

也就半个小时吧，小藏巴汗穿好衣服与扎什出来，一脸听天由命的无奈相，招招手，把总管和两名侍女叫来，吩咐去牵马随这二人到军前视察。总管张张嘴也没敢多问，待他们走出不远，图布一声唿哨，不知从哪里跑出50名骑兵，众人加鞭往前赶去。</p>

从杂芒错走小路到日喀则300多里，第二天傍黑到达。</p>

路上，扎什对图布说：“图布队长，此次行动你出了大力，可这回去报功总得有个前后吧，你说……”</p>

图布一摆手笑着说：“自然七公子是头功。”</p>

扎什大喜，忙说：“放心，亏待不了你。”</p>

眼看大局已定，父王年寿又高，这些儿子们已开始为今后作打算了。扎什和图布到达日喀则的翌日晨，四世班禅派强佐多仁和索南群培齐来道贺。固始汗未免吃惊：扎寺近在咫尺得知消息不足为奇，可这索南总管如何恁快就得知消息赶了过来？</p>

索南笑道：“佛爷早料汗王将有今日，故遣小僧在扎寺等候。这是佛爷的贺信。”说着，呈上书信并献上哈达。</p>

信中除表示祝贺、感谢外，还有这样几句话：“……世间万物皆由缘起，因果相续则缘缘不断，故断缘为佛家大忌。佛祖护佑，汗王已成为全藏三区之王，那些骄横的人们必将俯首礼拜，恭敬归顺……”</p>

固始汗何等精明之人，岂有不明之理，笑说：“总管大人回去请代弟子向佛爷问候，信中教诲，定当谨记。”随后又拉着索南之手送出府外，低声问，“总管有何见教？”</p>

索南见身后无人，悄声说：“佛爷呢，话也未说死。他果真恭敬归顺，那也是好事，可此人反复无常，须加提防，若他自寻断缘，让其早日再投生转世，也不违佛爷本意。”</p>

固始汗拉住索南双手连声感谢：“总管之言甚是，日后若有什么情况，还望大人在佛爷面前解释疏通。”</p>

“这个自然，无须多嘱。”</p>

二人分手。</p>

四世班禅出面调解，最后达成协议。小藏巴汗认罪投降，解散民兵，将府中家中财产全部上交。固始汗为其分配一处庄园并提供其他必要生活条件。后来查抄其财产，仅茶叶、酥油、糌粑及金银珠宝等就有一千余驮。</p>

这处庄园在雅鲁藏布江北，属曲水宗柳吾这个地方。四周布哨监视，进出都须搜查。过了几天，哨兵截住一个要进庄园的人，他说他叫却英，是王爷的熬茶师，要进去侍奉王爷，经搜查让他进去了。十来天后，一名侍女对哨兵说已向王爷告了假要回家省亲。检查时，发现她衣襟缝中似有异物，那女子面露惊慌之色，撕开一看，果有密信一封。</p>

原来却英带来黑帽法王曲引多吉口信，说他准备到藏南一带组织力量反攻。小藏巴汗觉得太仓促，偏那侍女说不清道不明，于是写一信欲偷带出去，大意是：表面归顺，聚结力量，等待时机云云。</p>

固始汗让手下将一大张牛皮用水泡透，缝成一个口袋，然后叫来小藏巴汗，出示了搜出的密信。那小藏巴汗双腿瘫软，话也说不出，只是一味哭叫求饶。固始汗脸上仿佛挂满冰霜，只说了一句：“这是你自寻断缘。”一摆手，士兵将小藏巴汗头朝下塞进口袋，把口缝牢扔进江中，开始还漂浮了一会儿，后来一个浪头打下来再不见踪影。至此，他在柳吾庄园住了还不到20天。</p>

[1]西藏历史上一次大规模教派借助外力的仇杀事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