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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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平线上刚泄出一丝青光，小丽在门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几下。</p>

都快天亮了，大人这么久未露面，小红欲推门而入看个究竟，刚伸手，不防被小丽一把握住，猛一扭脸，正遇两道冷峻的目光，不由退后几步。</p>

这时，门开了，还未等别人走上前，只见一名蒙古骑兵低头匆匆走出，跨马而去，小丽挥挥手，大声叫着：“请速去向汗王禀报！”</p>

旺秋扑上推门，门却从里插上了。小红过来拽住旺秋，将她拉向小树林，密语几句，随后又告知桑结随从队长：“佛爷已安排三大寺调解，蒙古首领片刻即到。大人正在屋内等候，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吧。我代大人谢谢各位了。”队长领着手下民兵返回曲水，随后小红与旺秋也挥鞭离去。天光放亮，二人走出好远，回头眺望，见小丽还站在桥头。</p>

——拉昌汗杀死了桑结大人。</p>

——在堆龙桥头，由汗妃佳莫才仁动的手。</p>

——多尔济仿老汗王杀小藏巴汗的办法，桑结大人被装入牛皮袋沉入了拉萨河。</p>

……</p>

一夜之间，桑结嘉措被杀的各种消息传遍了圣城，并迅速向各地扩散。城里人们纷纷聚到堆龙桥头打问传言的真伪及事件的细节。原以为守桥民兵小队是被蒙古兵驱散了，但有心之人还是通过各种传言“还原”了事件的过程：当天气氛紧张，说蒙古兵快到了，民兵加强守备，撤掉了铺板，并派人回大队告急。天快黑时，从西边过来一群人，民兵以为是来增援的，却没想到这群人呼啦包围上来缴了他们的械，并打出了蒙古兵的旗号，民兵随后都被关进帐篷中。天快亮时，那群人消失了，民兵甚至不知他们是什么人。</p>

各种传言搅得多尔济心神不宁，他需要马上找到佳莫核实情况，可是整整找了一天也不见踪影。直到次日下午，小丽来到汗王府。</p>

“你家小姐呢？”多尔济急问。</p>

小丽慢条斯理地答道：“小姐执行了出发前与你商定的计划，她杀了仇人，自觉已无牵挂，可破了戒律又使她于心不安，决定出家，一世修行以净罪业。”</p>

多尔济闻之一楞，“出家？在何寺出家？”</p>

“汗王无须费心，我也不知她去往何处。”说完转身欲走。</p>

“小丽且慢，我与王妃事先是商定了要除掉桑结，可进宫拜见时，佛爷提出事情可以商议调解。本以为他会穿过冈巴拉山口西去阿里，可一直等到天黑也未见。海流图将军报告，在两河之间也未发现他，为防万一他取道堆龙，我又命呼穆乐持信飞报你们，暂不下手，并请三大寺代表也赶往桥头，想必你都见到了吧？可这呼穆乐，至今也不见踪影。”</p>

“呼穆乐来时，已将人沉入河中，小姐请他歇息片刻，问了汗王那边情形，送他返回。当时天尚未亮，四周很乱，会不会出什么状况？不妨再找找。噢，不说还忘了，这是逼桑结脱下的袍子。”小丽解开小包袱取出了那件衣服。</p>

“那今后你——”</p>

“回家。”</p>

“家在何处？”</p>

“很远很远。”</p>

“小丽姑娘，论才貌你不输王妃，若愿意留下，本王决不亏待于你。”说着站起上前，左手屈伸了两下。</p>

小丽万没想到多尔济会生出此意，本欲发作，想想算了，即出门上马，扬鞭而去。</p>

其实，就在桑结到达堆龙桥的第二天傍晚，嘎丽寺来了两个人，老主持头也未抬地说：“来啦，知道你会来，该安下心了。先安排歇下吧。”</p>

俩人在主持侍从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尼舍。</p>

“小丽，今后你打算怎么办？”</p>

“我想返回巴米扬。”</p>

“也好，我把大戒给你，师父创立的门派就后继有人了。此一去，怕是今生再无相见之日，小妹多保重。”</p>

小丽伏在她肩头抽泣道：“小姐也要保重，我会派弟子来看望的。”</p>

多年后来过一个人，告知了巴米扬门派的结局。</p>

原来，小丽掌门后，该派曾盛极一时，后来因伊斯兰势力大举东扩，佛教势力被迫后移，至于巴米扬门派的下落，有人说进入了天山一带，有人说到了南亚，莫衷一是。史书此后再无记载，终于湮没在历史的烟云中，只有那个白发婆婆掌门人的故事，至今仍在当地流传。</p>

江央当天上午就听到了传言，不知为什么，她没有紧张也没有害怕，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相信阿爸真的会死，并庆幸阿妈带着小弟弟远走昌都，她深信菩萨会保佑他全家的。中午，寺里通知僧众剃发，算了算日子，好像还不到。她本来是站在一边观看，冷不防剃匠一把将其按到座位上，噌地就是一刀，她大惊，忙解释，那剃匠只好连连赔不是。剃光后，江央照了照镜子，觉得也并不难看。</p>

洛桑得到桑结的死讯后，几乎站立不住，无比悲愤，欲哭无泪。</p>

此时，多尔济入宫拜见，装出一付很惋惜的样子，“那日双方交战，情形混乱，弟子怕下属伤害大人，故亲自把守冈巴拉山口，并派干员持信通知堆龙人马。大人果走堆龙，可惜在信使未到之前即被害。”</p>

“信使何在？所持之信何在？”洛桑接连发问。</p>

多尔济顿感被动，只好说明信使走丢，至今未查找到。</p>

“汗王所言并无凭据，如何叫人相信？”洛桑言至此，再也隐忍不住，如火山喷发般怒斥，“汗王口口声声自称佛门弟子，可知十戒中何者为首？如此行事，却还要打出护法旗号，敢问汗颜否！？以汗王当初在达旺所行之事，或可瞒常人耳目，然难逃炯炯法眼，大人重权在握，那时若取汝性命，易如反掌，他一忍再忍，是望你知趣而退，维持大局，你却背信偷袭，岂不知：</p>

死后到了地狱，</p>

善恶都要梳理。</p>

或许此生无报，</p>

来世不差毫厘。”</p>

多尔济的眼珠咕噜噜转着，“佛爷所提达旺之事，弟子愚钝，还望明示。”</p>

洛桑鄙夷道：“汗王若果真遗忘，回去问问你府中两位总管吧！”</p>

即不欢而散。</p>

次日，济隆活佛、三大寺代表会同刚刚赶到的五世班禅代表，一同去见多尔济，进行协调，并询问返回安多的日期。多尔济则以地方不靖，余党未除为由，含糊应对，同时在第一时间即以八百里加急向朝廷送去密报，内中对六世达赖身份再次提出疑问。</p>

他在等待皇帝的批复，以决定今后行动对策。</p>

没几天，多尔济就开始排斥、打击桑结过去所用人员，利用手中权力，进行清洗，将第巴府和宫中主要官员全部撤换。济隆回到功德林寺，丹珠尔升任总管——原来早在帕崩卡时，道布登就设法以重金试探过甘珠尔和丹珠尔，发现甘珠尔态度坚决，不为利诱所动，丹珠尔则略显暧昧，后甘珠尔升任副总管，丹珠尔的嫉妒终被多尔济所利用。大毛也被撤职，和小红在八廓街上开了家茶馆，重操旧业。</p>

往日充满生机的第巴府，成了一座空宅子，有的中下级官员也挂职而去，达瓦和乌力吉回了家，却杰不知去向。京城的塔布搬出嵩祝寺，买了一处房子在北京定居下来。他为人和气，又懂医术，附近居民都敬重他，后来人们就习惯地把那个地方叫作金针胡同。桑结的宅院经过劫掠，已经残破，多年后经修葺交由色拉代管，保留至今。院内还画有一幅桑结的人物壁画，宽额扁头，蚕眉凤目，悲悯聪睿，这是一代藏王留给后人的唯一形象。当然，多尔济也没忘派人上药王山抓江央，这些人到得山上来，一看这位曾经的千金已然剃发出家，也只好罢手。</p>

这天，新上任的宫中卫队长来拜见六世达赖，二人一见面都楞住了。</p>

“原来是您，佛爷。”</p>

“今后就归巴特尔队长管辖了。”洛桑淡淡一笑，明白自己已被软禁。</p>

巴特尔再拜道：“佛爷那日赛马相助，在下终身难忘，也足见佛爷菩萨心肠，慈悲为怀。在下能进宫伺候，是前世修下的福田，必当尽心尽力。”</p>

没多久，洛桑发现，巴特尔确是一位重情义的正直汉子，对自己的遭遇甚为同情，并将外界发生的事情悄悄告知。</p>

多尔济深知，当年父王的权力，并非仅靠手中的兵马，还来自朝廷和五世达赖的承认、支持。他盘算着怎样取得并巩固权力，同时他给远在安多的七王爷写了一封信，告之藏中局面混乱，至少半年以后才能平稳，到那时再请七兄前来。</p>

过去，为了扳倒桑结，故把他所立的达赖喇嘛作为攻击靶标。现在呢？如果这个年轻人肯合作，不妨让他在布达拉继续住下去。这么想着，多尔济来到六世达赖寝宫。洛桑见其进来，闭眼打坐，不言一语。</p>

“佛爷，近来可安好？若有何所需，尽可吩咐丹珠尔他们去办。”</p>

“汗王有何事，就请讲吧。”</p>

多尔济作惊喜状，“昨日弟子请一卦师占卜，羊骨上出现罕见的圆圈，卦师称之为饶迥圈，说当再现六十年前景况，如此循环下去，犹如法轮常转，永不停息。弟子自思，六十年前，正是五世佛爷和父王共建甘丹颇章政权，今日若佛爷肯与弟子共治西藏，契合卦意，定获菩萨护佑，不知佛爷意思。”</p>

“诸相缘起，皆由因果。思之再三，还是上次所言，请汗王与桑结大人继续商议。”</p>

多尔济一惊，暗想莫不是佛爷神思恍惚，稍顿又说：“佛爷，桑结大人已经不在，如何与之商议？”</p>

“三大寺代表回禀，说汗王确曾派人前去堆龙桥传话，同意继续商议。如今人不在了，但大人当年与你叔侄议定的协议还在，若汗王肯签字，这才叫契合卦意，菩萨定会保佑。”</p>

任多尔济千算，也未料到洛桑来这一手，他侧目望去，那张年轻的脸孔在风霜中正在成熟着。</p>

“汗王，大人在日曾说，若论才干，你不在他之下，若汗王有意，可就任第巴一职。”</p>

多尔济毕竟老谋：“佛爷所言乃长远之策，眼下政务荒废，已命隆素代理第巴，只需宫、府用印即可。”</p>

洛桑这才睁开眼，颇具深意地看着对方，说：“也罢，汗王写好告示，盖上印送来。”</p>

多尔济似乎在推敲着字眼，“有隆素处理日常政务，弟子保护雪域安全，佛爷尽可宽心，闻知佛爷多才多艺，正可去做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岂不是两全其美。”</p>

洛桑大义凛然道：“既穿上这身袈裟，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p>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巴特尔，对佛爷的人格深感敬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