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脉脉菱丝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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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刚过，雪虐风饕。</p>

天凝地闭间，尚有晚绿寒红①，霜丛烟径，万物眼盼春来早。</p>

益京的南水还未消融，成周皇宫也仍是银素满盖，寒芳绝艳，正是琼楼玉宇之象。</p>

却说那奉天大殿之中，百官列于案前，忽有一物自上而下携劲风而来，生生砸在一人额间。</p>

那物坠地，是一折奏本。黄绫硬裱，其内容多为废言，但用来砸人倒也有些滋味儿。</p>

果然，那被砸中之人额间已有了红痕。玉似的底质，衬着淤红，显眼的很。</p>

但人却纹丝不动。不跪，不领罪。</p>

地下户部尚书跪伏，抖如筛糠。</p>

花白胡子的丞相刘义臣刚要说话，被人踹了脚跟。横眼瞪过去，是更老的司徒齐霍。</p>

本朝以来，司徒等三公之位早已有官无职。这老家伙是来看热闹的，刘丞相想。</p>

齐司徒冲他眨眼，鹤发童颜，憨态可掬。意为，莫插嘴，求情越多，陛下越忌讳，太子殿下则越不好过。</p>

刘义臣省得，咬咬牙忍下，无声骂了句，贼狐獠！</p>

齐霍又踹他脚跟——你在骂谁？</p>

刘义臣瞪眼，眼如铜铃——你猜？</p>

齐霍用力踹。</p>

龙颜正怒，刘义臣只能硬扛，憋得一张白脸通红。</p>

正在此时，只听后面一人“噗通”跪地，涕泗哀嚎，“陛下开恩呐，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平日于兵、户、吏三部周旋，分身乏术，一时顾及不到，致使库银失窃实在情有可原，陛下念在殿下多年殚精竭虑励精求治的份儿上，还请开恩呐！”</p>

刘义臣只觉脑中“轰”一声，肝火直窜。“励精求治”这话分明是形容皇帝的，哪能形容太子。这番话简直字字戳在皇帝心病上。</p>

齐霍回头一看，说话这人头顶无发，微秃，特征明显很好辨认，是礼部薛刚，丽妃的娘舅。</p>

丽妃无子，与刘妃交好，刘妃又是四皇子赵元珞的母亲。那这就...</p>

刘义臣翻了个朝天白眼，与齐霍异口同声悄骂，贼秃奴！</p>

果然，皇帝一听，既然太子如此分身乏术，干脆暂撤了主掌户部、吏部之权，免尚书令之职，只留了一团乱麻的兵部给他，并令他尽快查清库银失踪的来龙去脉。否则，另有重罚。</p>

当然，那被太子亲手提拔上来的户部尚书，之后自然也贬去外地了。</p>

皇帝声色俱厉说罢，似是越想越气，随手又抓起一样东西扔过去。竟是还沾了墨的御笔。</p>

笔锋携墨甩起，不偏不倚在太子袍角斜拉下一道溅开的墨迹。</p>

刘义臣闭上眼，不忍看。须臾，眯眼从缝里窥探，只见齐霍捂着胸口，一脸的瞻仰欣慰且痛惜。</p>

刘义臣诧而回头，就见皇帝已甩袖而去，太子站在大殿中央，金冠紫袍眉峰微琐，仍旧长身玉立，并无狼狈之象。那墨在其上，如同画师不小心染浊了的一副万金美人图，虽则污矣，不失意韵。</p>

皇帝已经走了，刘义臣甩手恶向齐霍，“老不休啊你！”</p>

齐霍吃痛，两老头儿在正殿偏角差点打起来。</p>

打毕住手，太子殿下早已离去，两人撕扯着出了宫门，又同时叹气。太子殿下到底有何过错？</p>

归根结底，无非民誉过盛，才德兼备，又有...手握兵权的强大外戚做盾。这叫正值盛年皇帝哪能安心。</p>

话说另一头，东宫之中，庭芳院的梅树已剩枝桠嶙峋，秃树下站了金冠紫袍的太子，一双手收在貂裘暖套中，静静凝视上方未化的雪。</p>

细看，才知他一张薄口已经成了微紫色，连眉毛上着了寒气结了霜都未察觉。</p>

恐怕，他自奉天殿罢议回宫后就一直这样站着了。</p>

常淮安本是捧着一碟热乎的枣泥杏蓉糕疾步而来，见着眼前情形愣了一愣，面色微变，侧头小声斥道，“怎可让太子殿下在屋外站这许久？”</p>

辰良苦笑。</p>

常淮安倒是听说了今日奉天殿之事，心中犹豫盘桓，还是说了句，“陛下...呃...事已至此，也该劝殿下保养好身子才是。”</p>

辰良瞧了瞧远处树下，苦着脸说了句，“师傅，不是为那事儿啊，这事儿...我恐怕劝不住啊。”</p>

“嗯？”常淮安纳闷，不是为奉天殿那事儿？</p>

暗里向左右看了看，辰良凑到常淮安耳边，“今日京中，李侍郎府上那轰动事儿…那位也去了…”</p>

常淮安一惊，再望向树下站着的人，心下了然。却还是忍不住上前劝道，“太子殿下，天儿还冷，这么站着怕是伤身呐。”</p>

紫袍的太子这才缓缓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淮安，你说，京城今日可有什么热闹事么？”</p>

常淮安缩缩脖子，忙摇头，“老奴不知。”</p>

赵元冲回过头，望着虚空淡淡一笑，“不知？也好。”</p>

“殿下…”</p>

常淮安还待劝些什么，赵元冲忽然抽出有些苍白的右手按在他臂上，“回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