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归朝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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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境内，被陆余盛一番无心之言激的热血上涌，周军接下来更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很快便直捣黄龙。</p>

攻陷襄桓竟比义阳还要轻松。杨太后以不杀俘虏优待国君为价，令人开城投降。</p>

众将骑马入城，心头都道，即便襄桓不主动献城，在周军攻势之下，也守不过一个晚上。</p>

曾经繁华鼎盛的襄桓城几乎无兵可守，街道狼藉不堪，家家不是闭门不出就是已举家南逃，达官显贵尤是腿脚飞快。可见，南楚朝廷，早是一盘散沙。</p>

诺大的皇宫空寂凄寥，犹有一些顽臣侍卫坚守护主，谢玿领兵入宫时，只带了释烽营的几千人马，铁蹄从楚宫雕龙染凤的白玉阶上踏过，到崇明殿前，众人才下马，将崇明殿重重围住。</p>

殿内金碧辉煌，单论奢华，更胜成周。所余不多的宫人依旧焚香清扫，殿内清软香甜，跟随进殿之人一时都不识得是什么香，只疑心是迷药，不少人都捂住了口鼻。</p>

殿上尊座中，小皇帝不在，一华服少妇头戴九凤金冠端坐其上，应是杨太后了。</p>

说是少妇，算来不过才二十六的年纪，但远观其形，竟也一派威严赫赫。</p>

她缓缓启手，令太监将早已准备好的玉玺奉上。</p>

谢玿披甲单身上前，将那楚皇国印递给参将，猛一抬头，瞧见杨太后面容，竟是吃了一惊。</p>

世人皆传吴越雍华郡主貌美，殊不知，这养于深宫的吴越嫡公主，更是绝丽姝色。然而令谢玿吃惊的却是，这人她曾见过，不正是当年清屏照归湖畔茅屋中那前来躲雨借住的甜美少女么？</p>

一时，她心思电转，既然这少女是杨致玉，那当日少年岂不应是...她眉心微蹙，心道怪哉哀哉，杨磊也真够铁石心肠匪夷所思！于是再看向杨致玉时，她的眼神不免减去了几分冰冷锐利，竟有了些许同情。</p>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一言不发的杨致玉看向她，淡淡道，“我见过你。”</p>

她的声音还似当年悦耳，唇珠如旧，甜美可人，眉眼却狠戾了许多，就连这样淡淡说着话，也有几分凶相。</p>

谢玿唏嘘之余，下意识抚了自己脸上半片面具，心道杨致玉眼力倒比益京那些旧人强许多，莫非是当年照归湖她也瞧见了我...</p>

还未等她思忖完，杨致玉又道，“虽然只是画像。”</p>

“谢玿？谢小爵爷？万没想到你还肯替竞宁帝卖命，委实令人惊奇。”</p>

谢玿不置可否，内心毫无波澜。</p>

静默须臾，她问道，“万屏楼？”想来想去，当年能将成周诸事通于外敌的，也只有万屏楼了。</p>

杨致玉呵笑，“不错，当年，万屏楼在成周还是有立足之地的。竞宁帝，当真狠绝，对敌人毫不手软，对自己人，也是不留余地。”</p>

谢玿点点头，无所谓道，“嗯，比杨磊那是差远了。”</p>

杨致玉面色一变，随即缓和，又瞧着她良久，道，“谢小爵爷，你可知道，当日你父起兵，也有我吴越一份资助之功。”</p>

这个倒是出乎谢玿意料，她想了想，大约是杨行松当年想挑起成周内乱，趁机分一杯羹，却也没料到中途起了杨磊之变，此事才被搁置。如此说来，万屏楼倒是它吴越代代相传的称手工具，杨磊是财狼猛兽，杨行松也并不是善与之人。</p>

她见过的那画像应是来于杨行松处，这吴越先帝，大约很早就开始打成周内乱的主意了。幸而未得成功，否则哪还有今日局面。</p>

唉....赵元冲，皇兄，天下该得你为帝。</p>

“这么说来，我倒要感谢杨磊适时作乱，为成周解困了？”</p>

杨致玉目中有一瞬的迷惑，细细打量了她半晌，又一嗔笑，道，“你感谢？你不但不恨他，如今还供他驱策？谢小爵爷，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重来，不该报仇雪恨么？”</p>

谢玿踱了几步，顺手把玩着御案上大约是小皇帝玩过的一只白玉老虎，摆摆手，“我的事就不劳太后费心了，倒是你，莫说报仇，连整个吴越都拱手让于杨磊，才是滑稽荒诞的很。”否则，杨致玉哪肯听吴越差遣来围堵周军。</p>

说来也奇巧，她们二人，在外人看来，都与那人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可偏偏一个恨不来赵元冲，一个怨不了杨磊，莫名似又非似。无怪乎说天意命运，叵测玄妙。</p>

哪知，杨致玉一听竟情绪大动，冷哼道，“荒诞？世人愚昧，助纣为孽，眼下倒说我们荒唐？吴越不过换了个皇帝，百姓日子照常过，天下还是四分五裂，天灾人祸依旧横行，我吴越皇室要换什么样的皇帝，轮得到天下人来指教么？！”</p>

百姓日子照常过？谢玿忆起来时路上所见的南楚景况，不由冷了眼眸。</p>

杨致秀抬眼，双目见红，似是明白了她眸中之意，又冷笑道，“怎么？谢小爵爷从前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个心怜天下的人。即便南楚无我、吴越无他，南楚先帝和我父皇被人那般的歌功颂德，当年百姓难道就比现在好过了半分？不！谢将军！当年南楚百姓过的生活，才叫猪狗不如生不如死！所以无论是谁坐上皇位，有何区别？旁人坐得，为何他坐不得？！”</p>

她初时只是狠戾，说到后来，渐生了愤怒，竟还有几分悲切。</p>

谢玿本想说一句“自然有区别”，忽然心思一动，模糊猜到其话中几分缥缈之意，故而寻了些不中听的话道，“他真还坐不得，来路不明的野种，安惠王爷宅心仁厚收留抚养他，待他如亲生，他反而恩将仇报，这等不仁不义之徒，死不足惜。”</p>

果然，她一说完，只见杨致玉五指深陷掌中，看着她的眸色如癫如狂，若非修养极盛，只怕是要扑上来撕碎了她。</p>

“宅心仁厚？那老东西分明连人都不配做！我只恨当日一念之差，让他死的太痛快！我就该留他一命让他日夜生不如死，享尽世间极致痛苦！”</p>

她话语狠绝，谢玿不觉心下一跳，问道，“难道杨行益是你...”</p>

杨致玉笑得快意，甜美的脸庞竟有些扭曲，“没错，是我，大卸八块，绞成肉泥，让路上最污秽的乞丐，吃了。”</p>

饶是谢玿惯经血雨，也堪堪忍住陡然攀身的寒意。她凝视杨致玉良久，才把视线从那仍旧甜美到诡异的面庞上转开去。</p>

谁知，杨致玉却冷笑道，“谢玿，你可怜我？”</p>

谢玿没作声。</p>

当年，她不也同样因一己私怨涂炭无辜，何况那安惠王必定不是无辜。若当年没有赵元冲，就此放任自己深陷仇恨，只怕如今，她变态残忍程度犹甚杨致玉。</p>

可此皆是...大错特错！合人情伦常并不意味着理法可容。</p>

已识天道无情，犹怜草木之青。</p>

若历经磨难后反而要将磨难百倍加诸于世人，那世道大约早就混乱不堪了，哪还有后人生存之所，那些“强者”，也不配称雄，屠户尔尔。而那些放弃自我“自由”，亦步亦趋步履维艰默默维系法则的人，以身养天下，可敬可佩。有时候，让人生，比让人死，更加艰难。</p>

大殿内气氛僵冷许久，谢玿正待“请”杨太后移驾车辇，忽从旁跑出一个小小身影，奔如跳兔般撞进杨致玉怀中。</p>

待谢玿定睛看清，那身影已转身正视，恶狠狠的看着她。</p>

小皇帝小小年纪，圆脸巧腮，尤其那极其出色的一双眉眼，与当年照归湖遇见的那少年如出一辙，哪是什么六十多岁老皇帝的孩子。</p>

“朕才是皇帝，你们要干什么找我就好，不关我母后的事！”</p>

气势也足，奶凶得很！</p>

谢玿胸口微悦，行为自是不十分恭敬的，言语间却道，“楚皇陛下，本将何敢？这冷宫残室住着不舒服，我来接陛下和太后去其他地方安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