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番外·宣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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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宣家。</p>

在嫁给宣明朗的第二年，鱼沉壁做了个梦，梦中，一个小女孩蜷缩在花园一角，抱着膝盖轻轻哭泣。她走过去询问怎么回事，小女孩抬起头，露出红彤彤的大眼睛，委屈巴巴说有人欺负她。</p>

她看着小女孩可爱讨喜的模样，心脏柔软下去，抱住小女孩道：“那你当我的孩子，我来保护你，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p>

小女孩眼睛一亮：“好。”</p>

次日，鱼沉壁醒过来，心中暗道奇怪，然而没多久她就查出怀有身孕三个月。</p>

来年春闱，宣明朗又在会试中拔得头筹，宣家一时喜事连连，风光无限。</p>

宣明朗留在都城参加殿试之时，千里之外的鱼沉壁正处在难产之中，她痛了两天两夜，也未能生下腹中孩子。</p>

产婆到最后实在束手无策：“夫人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咱们是保大还是保小？”</p>

一旁的宣老太强硬道：“保大，不对，保小……”</p>

鱼沉壁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打断宣老太的话：“大小我都要！我腹中的孩子绝对不能有事。”她又痛了半日，其间，换过四盆热水，两次床单，下体承受着剧烈的撕裂疼痛，痛到最后已经麻木，不知道昏厥了多少次，才终于生下孩子。</p>

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她苍白着脸，伸出手轻轻碰向孩子的脸颊，尔后，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又昏了过去。闭上眼时，隐约听到宣老太的不满声响起：“怎么是个女娃娃哦，早知道受这苦做什么，哎……还伤了身子根本，以后不能有孕……这可怎么办？我们宣家就明朗这么一个独苗，得一定要有个男孩啊。”</p>

鱼沉壁昏过去后气息近乎于无，宣老太已经张罗着要为她办丧事，等到她再有意识时，已经是三日后。她睁开眼看到宣明朗坐在椅子上守着她，他闭着眼睛，脸颊凹陷，下巴长有青色胡茬，似乎很久没有休息。</p>

大约听到床上的响动，他缓缓睁开眼：“偲偲，你终于醒了。”</p>

鱼沉壁还以为是在做梦，喃喃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p>

宣明朗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偲偲，我中了状元。”新帝登基后重开科举制度，三年一次殿试，如今他是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位状元。</p>

鱼沉壁几乎一下子就清醒了，想要去抱他，可是半边身子痛到起不来。宣明朗见状，主动抱住她，附在她耳边又道：“也谢谢你为我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等你养好身子，我们一家便去都城领封。”</p>

“好。”</p>

可惜没过多久，宣老太突然摔断腿，瘫痪在床，不能再上路，需得有人留在广陵照顾她。</p>

宣明朗本想找个丫鬟给宣老太，但宣老太以外人照顾不周为由拒绝掉，执意要鱼沉壁左右伺候她。</p>

鱼沉壁身子也才刚好，孩子还年幼，又见都城皇令催得急，只得先让宣明朗回都城。</p>

本以为宣明朗会被命为地方父母官，回广陵任职，却未料到皇帝尤为注重他，破格提拔其为都城通判，兼任翰林院修撰。</p>

他们二人由此分离两地，每月两封家书，互诉思念。</p>

宣老太摔断腿后，性子变得古怪挑剔，总是嫌弃一日三餐不合胃口，嫌弃伺候不够妥帖，遂窝在床上，肆意骂着鱼沉壁。</p>

鱼沉壁出自名门，言谈举止温和得体，从未遇到过宣老太这样的妇人，明明也识几个字，但骂起人来跟山野泼妇毫无区别。</p>

以致每每被骂，她也只得气红了眼，暗中落泪。</p>

考虑到宣老太是宣明朗唯一的亲人，她不想让千里之外的宣明朗为难，从未将这事告诉过宣明朗。</p>

后来不想听到宣老太的骂声，鱼沉壁每日送完饭便要离开，宣老太竟不知道从哪儿摸到了锣鼓，一边敲锣打鼓一边骂她，说她不孝顺，说她虐待老人，闹得附近邻居皆出来看笑话。</p>

为顾忌名声，也怕在朝中为官的宣明朗会受到指摘，她不得不妥协，每日伺候完宣老太，任由宣老太发泄完脾气才离开。</p>

在这段难熬的日子中，她唯一的快乐便是小鱼儿的陪伴。</p>

小鱼儿聪明体贴，在还不会走路时，看到她哭了，竟能爬着过来给她递巾帕，后来长大了些，整日咿呀咿呀喊着“娘亲，疼疼，不哭”，光是听到小鱼儿的声音，鱼沉壁便觉得所有苦难都值得了。</p>

可惜，这么可爱懂事的小鱼儿也没有得到宣老太的认可，宣老太发起火来连小鱼儿也一同骂。</p>

鱼沉壁第一次和宣老太发脾气，拿着菜刀架到宣老太的脖子上，便是因为宣老太骂小鱼儿是个赔钱货，不过在被鱼沉壁拿着菜刀吓唬过后，宣老太老实了一段时间，不敢再随意骂人。</p>

新帝登基的前几年，各地势力未平，常有起义发生，又有瘟疫肆虐，鱼沉壁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带女儿北上找宣明朗，日子就这么拖了六年。</p>

小鱼儿六岁时，她开始教她习字读书，母女二人窝在一方小天地中，苦中作乐。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过去，直到某日，她在伺候宣老太时，看到了桌子上摊开的书信。</p>

宣明朗每个月会寄两次书信过来，一次两封，其中一封便给宣老太，鱼沉壁从未逾矩看过。</p>

今日本也没打算看，但余光瞥了一眼，瞧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她如雷轰顶，颤动着手拿起来信纸，再三确认着上面书写的内容。</p>

【十月初，芊芊已为儿子顺利诞下麟儿，儿子欲在麟儿过百日时，立芊芊为妾。】</p>

白纸上的字迹，是属于宣明朗的，她看过千千万万遍的，绝不可能认错。</p>

宣明朗在都城有儿子了？</p>

要立妾？</p>

她捏着书信，不可置信看向宣老太，见宣老太那副慢悠悠的样子，意识到这书信是宣老太故意让她看到的。</p>

“宣郎有了别的女人？”</p>

宣老太不紧不慢道：“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且我儿子又是状元郎，任职都城通判，纳个妾又能如何？”</p>

“可是宣郎答应过我，此生绝不纳妾！”</p>

宣老太脸色阴沉下去：“绝不纳妾？你一个伤了身子，生不出儿子的女人，你还想要我们宣家断子绝孙吗？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你若是识相，就该一辈子待在广陵，还能独占一个宣夫人的名头，若是敢去都城，那就是自取其辱！”</p>

顿了顿，宣老太脸上露出抹恶劣的笑：“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瘫过……”说着，宣老太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还要多亏你这六年来，留在广陵一把屎一把尿照顾我。”</p>

鱼沉壁声音发颤：“为什么你要这样做？”</p>

“为什么？明朗殿试高中状元，得知你难产，他未来得及等到封官旨意，便马不停蹄离开都城回来见你！你就是个祸害精！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了他一辈子！若不是陛下不计前嫌，惜才如金，你以为明朗还能留任都城吗？”</p>

宣老太大概是说到激动之处，一边在屋里绕着鱼沉壁行走，一边嘲讽她：“以前啊，你是鱼家大小姐，下嫁给我儿子，我该捧着你，可后来我儿子高中状元，你又生不了孩子，你就该有自知之明，可你怎么还有脸跟明朗再谈一生一世一双人？明朗那么重信守诺，若有你待在他身边，他必定不会违愿！”</p>

“所以我便装作瘫了，留你在广陵，我本以为一直蹉跎你，你会受不住跟野男人跑了，这样明朗也就能正大光明娶妻纳妾，可没想到你竟这么能忍，忍了六年，哈哈哈……现在我不用装，你也不用忍了，我们若是能走得快些，赶到都城还能恰好遇到明朗纳妾呢。”</p>

鱼沉壁铁青着脸色开口，一字一顿道：“宣明朗他绝对纳不了妾！”</p>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隐忍受辱的六年居然是个笑话！宣老太欺她！宣明朗骗她！</p>

他们这对母子竟然将她耍得团团转？</p>

此刻愤怒和仇恨腾腾烈火冲上心间，几乎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p>

宣老太没看到鱼沉壁阴沉异样的面色，还以为能继续拿捏她，闻言，气得上手便要打她。</p>

鱼沉壁不管不顾和她撕扯起来，中途宣老太腿脚绊了下，脑袋磕到桌子上，顿时摔得头破血流。</p>

宣老太捂住脑袋，索性坐在地上道，骂着话：“我们家明朗一定能纳妾！他不仅能纳妾将来还一定能休妻！”</p>

这话让鱼沉壁心中最后那点顾忌也消失了，她俯下身，抓住宣老太的衣襟，重复着话：“我绝对不会让宣明朗纳妾的！”</p>

宣老太挖苦道：“你一个生不出来儿子的人，你拿什么来阻止？”</p>

鱼沉壁歪着头，笑容可怖，一字一顿道：“这个理由，一定能阻止得了他，也一定能让他心甘情愿不纳妾。”</p>

“什么理由？”</p>

“大乾律令，遭逢父母丧事，须得守丧三年，其间不得娶妻纳妾。”</p>

宣老太眼神倏然瞪大，下一瞬，鱼沉壁将她的脑袋狠狠撞向桌子……</p>

“你去死吧！毒妇！”</p>

“娘亲……娘亲……”</p>

远处传来女儿的呼喊声，然而此刻鱼沉壁心中被恨意所包裹，她两手沾着血，面无表情走出去，小鱼儿刚一靠近她，便被她给推开。</p>

“娘亲，你怎么了？”</p>

“滚！”</p>

小鱼儿似乎被吓住，哭了两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但她脸色阴沉，没有任何反应，又指着远处斥责了一声“滚”。</p>

等到她浑浑噩噩洗完手上的血，意识逐渐从出离的愤怒中恢复，想到了小鱼儿，到处在屋里找小鱼儿，却没有找到。</p>

外面又正好下起了雨，无法点上火把，她只好一边摸着黑一边出去找小鱼儿。喊了一路，嗓子喊哑了，也没有听到小鱼儿的回复，直到次日天微凉，她在一处山坡脚下找到了浑身淋的湿漉漉的小鱼儿。</p>

“娘亲，我不是故意不回去的，我迷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