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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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生人，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做人，也有两种，大仁或大恶。她自幼秉承教导，要有宽仁之心，要懂宽忍之道，做人要为善、为仁、为诚、为真、为乐。她谨记教诲，不敢忘却爹娘以及夫子的教导。她一生为仁为善，却不想死无全尸。</p>

大恶二字，从来都易于大仁二字。</p>

镜中之人，清明灵秀，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青葱圆指抚上铜镜，抚平镜中人似蹙非蹙墨烟眉，拂去两靥之愁。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美。她从来没有像今日一般，细细的看着自己，欣赏着自己。</p>

调养了三月，终是脱离了瘦骨嶙峋，皮肤也蒙上了一层光泽。她不过二十二岁，却活的、愁痛的好似五六十岁的老人。</p>

“桃浅，更衣。”宁安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嫁入宁王府七年了，有些东西，她也该拿回来了。</p>

“王妃。”桃浅从门外走入，“今日王爷宴请太子，青蔓姨娘让您好生歇着。”</p>

宁安笑着从镜前站起，“我是宁王妃，王爷宴请太子，我怎能不去呢？”</p>

太子启行，太子妃汪氏青芷，她可没有忘记，上一世太子为了给她的兄长定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有多努力。他的太子妃，又是如何在一众高门女眷中抹黑污蔑她的兄长幼弟以及娘亲。</p>

宁王府分东西两宅，街东的宅院是王爷、王妃的住所，街西则为姨娘居所、客居。二宅相连，占了大半条街。宅中厅殿楼阁，峥嵘轩峻。后一带花园，树木山石，蓊蔚洇润。</p>

宁王的生母是已逝先皇后，皇帝对发妻一片真心，念念不忘，待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不会差。便是太子的府衙，都是比不过宁王的。</p>

宁安扶着柳风的手，进了垂花门。垂花门中间是游廊，游廊中是穿堂。穿堂的前方，是一面硕大的插屏。紫檀架子，暖玉包边，缂丝水墨画。</p>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苍然天色，自远而近，小谭水尤清冽，日光下澈，影布石上。白云悠悠，青树翠蔓。</p>

宁安伸手轻轻抚摸插屏，“这是王维的诗。《终南别业》。”</p>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p>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p>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p>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p>

“写的是隐居终南山之闲适怡乐，随遇而安之情。”她缓缓抚摸画屏，“好画、好布，好诗，只是放在这里不合适。”</p>

“哪里不合适？”</p>

宁安转身，极便心中早有准备，此时心中还是一拧，不是疼，是酸是咸，又酸又咸，如同孟婆的茶汤。</p>

人情世事，不外又酸又咸。</p>

宁安缓缓转身，屈膝行礼。“王爷安。”她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眸深处，酸咸被生生压下，不让它们涌出。</p>

她轻捂着胸口，这是一种灵魂的撕扯与拉扯，这是一种刻入灵魂的感情，她不知道能否被称为爱。爱是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所记得的，只有一次次被冤，一次次祈求他相信，却终被踢开的痛。那不信任的神情，那厌恶的神色，刺的她千疮百孔，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爱。</p>

曾经无数次，她多么希望他能够站在她身前，对她说，我相信你。许多无数次，她多么想他能够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下一切诡谲暗害。可最后，终是她一个人爬起，自己面对一切。最终，她能够倚杖的只是她自己。</p>

宁王看着她，眉头微蹙。他看着她眼眸之中光亮流转，一点点黯淡，莫名的烦躁。“你是谁？”</p>

你是谁？</p>

宁安看着眼前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的男人。她轻笑出声，“王爷忘了吗，我是您的妻子，夏侯宁安。”皇帝亲自指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轻轻抬起手，“前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形似枯骨，入不得王爷的眼。这些日子，倒是养起来了。”</p>

宁王上前一步，站在宁安面前。“宁安？”他伸手，似想要抚摸宁安的脸，宁安却即刻后退一步，脸上是藏不住的防备。</p>

他微愣，放下手，对宁安一笑。“你怕我？”</p>

宁安摇头，低垂下眼眸。不过是不想过多接触罢了。</p>

“你要去哪儿？”他问。</p>

“听闻王爷宴请太子，我便想着我是宁王妃，这等场合，怎能不去。”</p>

宁王看着宁安，宁安今日穿了一件红缎地八团花万字葫芦纹短衫，下身是一条黑色马面裙，裙摆水脚波浪翻滚，水浪之上绣有山石宝物，俗称“海水江崖”，表时绵延不断的吉祥，也有万世升平之意。这是王妃才能够穿的纹样。</p>

“今日这样倒是好看。”宁王看着她，突然笑道。</p>

宁安窥了他一眼，说的好像他见过自己一样。她可是记得，他从未见过她。新婚之夜，他连新房都没进。</p>

“你不该是寡言之人。”眼前的面孔与梦中人相叠，梦中的女子，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每日不是坐在花田中扯着花，便是意图迷惑过桥之人。每日都是叽叽喳喳的，面上总是带着笑。有时候，恶作剧心起，也会裂开嘴，张着血盆大口以及利牙吓过桥的影子。</p>

他又皱眉，扶额，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总是想到那个女子。更不明白，为何这几个月，日日梦的都是她。</p>

宁安不语，不知道说什么，也怕说的多了，出纰漏。她缩着肩膀，与他抱持着半臂的距离，防备着，疏离着。</p>

宁王看着她，衣领半立，脖子上空荡荡。他伸手召来贴身伺候的小斯伍德，附耳轻言几句。</p>

伍德点头退下，宁王看着她，“一起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