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苏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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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郎回丹阳的当天上午，汤有水和田生粮也回到了丁蜀镇。他俩回镇上，是三郎的安排，目的只有一个，拉苏雪中入伙。</p>

苏雪中是江上洲的开山门大弟子，但其行事风格，却是和江上洲迥然不同，他虽也为人仗义，却是一言不合，便是拔拳相向的怒狗货色。虽然一年四季穿得清清爽爽，像个体面人，性格却是凶横暴戾，行事分不清好歹，非爱即憎。苏雪中手下原本有五六百小弟，可谓是好事做尽，坏事做绝，偷鸡摸狗，调戏女人，是宜兴县地面上第一号光棍头领。</p>

现在成了青帮头目，四五千的青帮兄弟，都成他的小弟了，势更盛。</p>

宜兴地方有句俗话，叫做“文有王照辉，武有苏雪中”，说的就是王照辉奸，苏雪中恶。江上洲招苏雪中做开山门大弟子，颇有周处除三害，为民除害之意味。</p>

事实也确是如此，自从苏雪中投了江上洲门下，的确学好很多，手下小弟，也是有样学样，收敛了。</p>

另一个王照辉的奸，后书自有介绍，先按下不表。</p>

东洋兵没来的时候，苏雪中和他的小弟，是宜兴地面的最大祸害。现在东洋鬼子来了，杀人放火，奸淫女人，是老百姓从没见过的恶霸强盗，相比之下，老百姓又想起苏雪中的诸般好处来，那是坏得有规矩啊。至于他手下的小弟们调戏女子，赖赌偷盗，反倒有人出头辩护: 这是年少不更事，当不得真的，摸一下女人小手，拍一下屁股，又少不了一块肉，偷鸡摸狗谁没干过？都年轻过的嘛！</p>

苏雪中是丁蜀镇一霸，江上洲死后，他又自然的掌门了青帮堂口，这样的人物，汤有水和田生粮是见了就发怵的。</p>

所以当三郎要他俩去游说苏雪中入伙，汤有水立即反对: “三郎，他是你的大师兄，师兄弟不是更好说话吗？，再说了，他刚刚开了你的香堂，反倒认了你是小老大，就是一字并肩王，你说不是更好吗？”</p>

田生粮道: “三郎你老实说，是不是和你大师兄有了什么秘密，不然不会轻易放过你。”</p>

三郎道: “秘密肯定有，但他怀疑我和日本人是一伙的，还有他手下的四大金刚，十二团主，本就亦正亦邪，好坏不分的。鬼子来了，谁知道现在都是什么变化了？你俩是我的死党，这种投石问路的事情，你俩不干谁干？”</p>

汤有水道: “我明白了，你想拉他们入伙，又摸不准他们的脉络。”</p>

田生粮实在得憨，说道: “三郎，你想搞多大的队伍？我们不会是这么一搞，搞成开国大将吧？”</p>

田生粮脑壳简单，确是这个想法。</p>

三郎笑道: “那是自然，咱三兄弟就是刘关张，全是开国大帅，关键就看你俩忠不忠！”</p>

汤有水道: “这事的确有些麻烦，宫野老鬼子弄些小鬼子保护你回来，这招够毒。我是苏老大也会防着你的，你俩这叫麻杆打土狼，两头怕。”</p>

三郎道: “所以，你俩先要口风紧，见机行事，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p>

田生粮道: “老子自从杀麻田那天开始，就连梦话也不说了，没你三郎的发话，我和有水是屁眼也不开。”</p>

这几天的蜀山茶馆，话题只有一个: 夹浦鬼子据点被悄无声息的灭了。</p>

是什么英雄好汉做下的？说书的唐先生敢说，是托塔天王李靖下凡收了去的。那些东洋大马凭空消失，就是最好的证明，全收进了他的玲珑宝塔里了。</p>

众茶客们也就姑且听之，谁都知道，敢和东洋兵对着干的，除了胆大不怕杀头，还得有真本事，东洋鬼子可不是吃素的，也是有真本事的。要把百来个东洋鬼子杀得一个不剩，那帮英雄好汉的本事，岂止是了得！</p>

一时间，镇上的百姓们心里，都有了希望。</p>

苏雪中在茶馆里有包座，听唐先生这么说，笑道: “唐先生，托塔李天王的玲珑塔，有这么厉害？我听别的说书先生说，那宝塔可叫如意塔。”</p>

唐先生听苏雪中这般说，立马涨精神，趁机卖弄学问，惊堂木一拍，亮声说起大书来: “话说那托塔天王李靖，他那宝塔全名叫做: 八宝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功能镇煞一切妖魔鬼怪，也可降伏邪道神仙。这个宝塔，原先是灵鹫山元觉洞的燃灯道人，授于托塔天王李靖。托塔天王曾用此塔镇煞了九尾狐，这九尾狐又叫九天妖狐，命有九条，本领大煞，道行高深，轻易弄它不死，能死上九次的厉害角色。所以，非托塔李天王的宝塔不能镇压……”</p>

苏雪中问道: “唐先生，东洋太君也是本事通天的厉害角色，你这么说，就不怕东洋太君们生气打你屁股？”</p>

唐先生吓得赶紧团团作揖告饶: “各位乡党先生老板，我唐某才疏学浅，只会胡诌些神话传奇，志怪灵异，说些空话笑话，搏取诸位一笑，作不得数的，作不得真的。”</p>

众茶客们哈哈哄笑，纷纷取乐唐先生的狼狈洋相。</p>

“苏会长，很开心嘛，来，换一壶茶叶，添点茶水，再奉送瓜子一份。”</p>

汤有水来到苏雪中身边，拱着腰一边说，一边伺候着。</p>

苏雪中抬眼皮瞟一眼汤有水，说道: “三郎回丹阳了？很长日子没见你和生粮了，鬼头鬼脑的，是不是又出去打秋风，做“好事”去了？”</p>

汤有水赔着笑: “秋风都让东洋太君打了去，更没剩下好事，喏，只能提个铜壶伺候您了。”</p>

苏雪中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桌边凳子，说道: “坐下，有话问你。”</p>

汤有水依言坐下，苏雪中问: “有水，三郎过年的时候回来，你三个凑一起神五神六的，又突然散了伙不见踪影。这次三郎回来，又是鬼头鬼脑的神秘兮兮。三郎成天和东洋兵热络得要命，怎就突然说走就走？就让你和生粮在茶馆里这么混着？”</p>

汤有水笑道: “苏会长，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和生粮的情况，都成光棍了，只能这么先混着。嘿嘿嘿，大家都是混混的，混得好坏而已，即便是东洋人来中国，也是来混混的，都一样。”</p>

汤有水说得吊儿郎当，油腔滑调。</p>

苏雪中用折扇在他脑壳上一敲，笑骂: “东洋人能和你一个档次？也不怕被请去坐老虎凳，喝辣椒茶，夹浦那边的事体，谁干的？听到些风声吗？”</p>

汤有水笑道: “方圆几十里地面，就数您苏大当家的消息灵通了，您不知道谁敢先知道？”</p>

苏雪中骂道: “油嘴滑舌，三郎不是和鬼子走得近吗？多少该听到一些话影口气的，会是六十师干的？忠救军三支队干的？或者是谢司令干的？”</p>

汤有水嬉皮笑脸的说道: “我虽不知道是谁干的，但绝不是您说的这几位做下的，他们的威风都没您大，能有这胆？依我看，说不定还真是您干的，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p>

苏雪中感觉到汤有水话后有谜，似乎知道些什么，莫非这家伙和抗日武装有了瓜葛？</p>

苏雪中本就是在拿捏汤有水，见汤有水这一通的对答，小人得志的找着靠山了一样，这个小赤佬有文章。</p>

说道: “没影的话，不要乱说，小心老子的三刀六洞种荷花，不过那帮人也真是英雄好汉，有胆有识有本事。这东洋兵死得也真怨，死了连对头都不知道，报仇都找不到苦主，三郎真的从东洋兵那里没听到一点？”</p>

苏雪中突然峰回路转的一问。</p>

汤有水道: “三郎现在都在回去的路上了，上哪儿听东洋兵说去？再说了，您知道了又怎样？难不成去报告东洋太君领赏？或者是去入伙？”</p>

苏雪中又用折扇在汤有水头上狠敲一下，骂道: “没规矩，听好了，往后在老子面前说话，尾巴要先夹紧了，三郎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丢脸，滚蛋！”</p>

汤有水今天也是豁出去了，壮着狗胆招惹苏雪中的，从中观言察色，这是小人物的智慧。见苏雪中终于拉下脸发火，一边起身离开，一边叽叽歪歪的讪嘴哼哼: “本公子就是知道，也是坚决不说的。”</p>

苏雪中听在耳中，这滑头果然知道些小道消息，这是有依仗，长行市，低声喝道: “坐下，什么坚决不说？说清楚了再滚。”</p>

汤有水心道: 嘿嘿，任你贵为一帮之主，还是什么劳什子会长，威风八面，哼！还不是着了老子的道？说道: “苏会长，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小心祸从口出，您老人家慢慢吃茶听书，我要做行当混饭吃的，”</p>

汤有水嘴里说着莫谈国事，可他那一脸神秘的贼腻兮兮，却是通晓国事的。拎着大铜壶，神气活现的吆喝: “那位老板添茶加水——！”</p>

斗胜的公鸡一样健步而去。</p>

汤有水的做派，对于苏雪中来说，就好比是老鼠在猫面前高视阔步，直气得眼也斜了，可又奈何不得。心想: 这贼坯肯定知道些内情，不然的话，贼胆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要好好寻个机会探听明白。</p>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再说横光直满接了宫野一郎的命令，不敢稍有犹豫，立马飞奔郭家村。待见到三郎，这才长吁一口气说: “三郎君，宫野司令官很担心您的安危，特命我来看看，见到您，真是太好啦，”</p>

三郎拍拍他的胳膊，说: “谢谢宫野司令的关心，谢谢横光君的关心，谢谢！发生什么事了吗？”</p>

三郎知道自己这次，狠打了鬼子的心肝尖。</p>

横光直满讨厌三郎的拍打，但人家有宫野罩着，只能忍着，说道: “三郎君，您真是太幸运了，我太荣幸了，宫野司令官对您这么赏识，将来一定是前途大大的锦绣。”</p>

三郎引着横光直满往客厅走，边走边说: “皇军前途大大的锦绣，我们一同锦绣，先吃晚饭，我们边吃边说大大的锦绣。”</p>

横光直满直性子，听言又释然心情转好了，坐下后，也不等三郎问，说道: “晚饭是不能吃的，我必须立即返回丹阳，现在军情紧急，长兴县突然发现凶残的抗日武装，现在整个江南地区，全在戒严侦捕，职责神圣啊，不敢稍有懈怠。”</p>

三郎心里欢呼一声: 哈哈，老子本事不小，把鬼子捅翻了。说道: “横光君，长兴县我很熟的，就是我老家的隔壁县，怎么了？关我什么事么？”</p>

三郎这么一说，横光直满来劲了，说道: “三郎君，您有所不知，袭击分子天兵天将的干活，来无影，去无踪。皇军夹浦据点，号称太湖第一雄关，悄悄的被摧毁，全体皇国勇士玉碎，那个据点离您的丁蜀镇，仅仅十多公里，太危险了，您的明白？”</p>

三郎当然明白，他比谁都明白，本就是自己做下的“好事”，怎能不明白？得意之余，反问: “横光君，皇军的威武大大的，怎会败得这么惨？查出是那个混蛋干的了吗？”</p>

三郎问完，在心里就先喊上了: 老子就是那混蛋，横光君，不好意思。</p>

横光直满答道: “支那百姓说是天兵天将，这当然不可能，太可怕了，恐怖的战斗力，皇军才打了几十枪，即被，即被歼灭。派遣军总部已经严令，谁的防区出问题，主官问责。谁的防区漏查了袭击破坏分子，严惩主官。所以，我必须尽快回到岗位上去了，三郎君，请多多包涵！”</p>

横光直满直坯子，说完就急如风火的走了。</p>

郭振山把三郎叫去: “三郎，刚才那个宪兵队长来干嘛的？”</p>

三郎答道: “长兴县的一个日军据点，一夜间被灭了，因为离我们丁蜀镇近，宫野司令怕我受到危险，就差横光队长来看看。”</p>

郭振山问: “和你没关系吧？”</p>

三郎道: “当然没关系，那据点可是太湖第一雄关，先前忠救军五百多人都没打下来。”</p>

当初小泽大雄确实是跟三郎这么说的，现在三郎照搬学说，郭振山也就姑且听之。</p>

三郎的本意是不想让郭振山操心，但他也太小看了丈人的心智，郭振山把把真一真二叫去一问，就什么都透了，大惊失色。</p>

这就是仇恨的力量！</p>

临了，郭振山还不忘关照一句:“就当我没问过，三郎不说，是怕我操心，你俩好好护着少爷”。</p>

第二天，三郎去常州归还车子。郭振山叫真一同去，临行时，还特别重点关照真一，如果宫野司令问起维持会长和商会会长一事，就说正在考虑中，只是琐事繁杂，一时处理不了。</p>

三郎知道郭振山的用意，等真一出去后，郭振山就慢慢剖析原委利弊。</p>

郭振山很会审时度势，他没有指望败中求胜，只求败中偷生。宫野现在有求于己，那么，自己就等于是个没出阁的黄花大姑娘，这时候如果拿不住势，嫁入夫家后，就是个最没地位的小媳妇，任凭自己娘家贵如皇家，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此守的，是夫家的规矩。</p>

要做宫野一郎的维持会长，商会会长，现在的形势，正是拿势讲条件的时候。等将来上任，被宫野套上了笼头，那宫野就是刀俎，我郭振山只能是鱼肉了。</p>

而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宫野一郎这块刀俎，变成盅口小，而自己这块鱼肉，要变成磨盘大，做一个被动的客大压主。况且，他宫野一郎也算不得真正的主，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占了村寨的强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