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秘境之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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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从门外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是望为曾经真实惧怕过、且恨之入骨的人——伯赏奂，辰中天伯赏氏，她的二叔。</p>

望为深谙秘境套路，理应不该惧怕。更何况，她已经让对方付出过百倍惨痛的代价，早年间的因果也早已了结，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幻影重演。</p>

是啊，一切都是幻觉。</p>

她宽慰着自己，却依旧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发干，身体不听使唤，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她上前对抗，她只得下意识退了几步，将身躯隐匿在黑暗中。</p>

那道身影还在缓步靠近自己，每一步踩出的清凛声响，都像踩在她的骨骼之上，窒息压抑的氛围让她一时站不稳脚。门口吹进来阵阵刺骨的冽风，让小腿之处的剧痛更加难忍，她只觉脚底滑腻，腿上涌出粘稠的液体缓缓流至脚底。</p>

腥味从下方缓缓升起，望为挣扎几番，终是屈从地蜷缩在地上。她的手掌接触地面，地上有不少黏腻之物，是血。而血的源头来自……自己的腿。</p>

她的手指打着颤，一把掀开衣袍的下摆，借着门外入内的微光，她看到自己小腿之处多了个大窟窿，森森白骨上粘连着少许暗红色的血肉。伤口已经不再新鲜，她恍惚间甚至看到有蠕动的东西从她的骨缝中滋生而出。</p>

“望为，我的……二侄女，你在这里住得怎么样啊？二叔想要的东西，你有没有为我准备好呢？”是一个无比温和的男声，他的声音离得很近了。</p>

望为垂下头，欲掩盖起疼痛和恐惧的情绪，却被一只手强行捏住下巴，被迫抬起头来。</p>

她的眼眶微红，怒惧兼有，却依旧垂眸不看来人，最后干脆闭上眼，眼不见心为静。望为在心里默默念道：“幻境重地，只要道心坚定，便可平稳度过，一切皆为虚妄，福生无量天尊。”</p>

半晌过去，望为都没睁眼，伯赏奂似乎没了耐心，他鼻腔中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上前一脚将她踩倒在地。伯赏奂穿着带跟的长靴，一脚踩在她的胸口，让她无法动弹。另外一脚搅和在她早已溃烂的血肉里，踏在她的红白相间的腿骨上。</p>

生理上的疼痛让她泪如雨落，无论是真实的曾经，还是虚幻的现在，敏锐的五感成功帮她复习了一遍什么是绝望时刻。她暗暗发誓，待她回到天界，定要找到开发此秘境之人，取之性命。</p>

他明明长了一张美如冠玉的温柔脸庞，却做着阴险毒辣、人面兽心之事，当年他就是以亲和的外表与暖心的做派，欺骗了自己。</p>

年少的望为，终于在众神追杀数百年后，艰难辗转回到了伯赏家族。伯赏氏已统治辰中天万年有余，她的家就在高耸入云的水黎宫之中。</p>

她像是流浪的乞儿，终于回到了家，却对所有的一切都无甚感触。亲人与亲情，是她没体会过、不能明白的东西。身外之物，她也并不在乎。</p>

回来的百年时光远远不如在外流浪的千年长，而她在这短暂的光阴里做了一件罪孽深重的错事，这件事似乎成了后来一切事端的源头。</p>

她的母神直接被气到下凡不再回来，父神也急忙追赶下界，将她只身一人独自留在偌大空荡宫殿里。</p>

不知是意外还是阴谋，她遇到了二叔伯赏奂。他说服望为，把她接到他的府上悉心照顾，还承诺说，如果他的长兄也就是望为的父神不回天界，自己便说服族老将望为过继到他名下。</p>

伯赏奂有两个儿子，却待望为格外好，如亲女一般。与其说好，不如说纵容。无论她犯下什么错，譬如淹没了堂弟照料的花园，在堂兄约会时悄悄把匣子里的礼物换成妖物的尸体……一些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她发誓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行为了。</p>

堂兄堂弟忍不过，对她发功动手，结果被望为三两下打得屁滚尿流。他们二人向伯赏奂哭诉告状，伯赏奂则一心偏袒望为，言语指责兄弟二人照顾不周，望为则躲在他的身后对着两位堂兄弟扮起鬼脸。</p>

失去了本就不熟的母神和父神，她浅浅难过了几天。现在又有如沐春风的美人二叔愿意接纳她，她以为自己算是彻底结束了在天界颠沛流离的命运。而且，伯赏奂似乎一直在着重培养她。</p>

自她回家族那日，祖父伯赏延，那位辰中天的统治者魔神昭告整个天界——伯赏望为身怀魔神之力，是最有资格继承魔神之位的候选者。家族中各支脉主事以及辰中天另外两大家族虽然吃惊，但没人质疑魔神的旨意。</p>

如若不是后来她被伯赏奂秘密囚于暗室折磨近百年，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有家人了呢。</p>

年少的望为虽有算计，却还是失算于族亲之手。伯赏奂将她供养得很好，可每一份情都明码标价，甚至昂贵到要用生命去支付。</p>

大意一次必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望为也是经历过才明白了这个道理。</p>

那一日，似乎还是所谓的生辰，她浑浑噩噩过得这些年，从不清楚自己的年岁。但依据族中的记载，那天大概可以算做她的成年礼，神族成年的岁数是一千九百岁。</p>

伯赏奂提出要为望为举办一场盛大的生辰宴，甚至还邀请了其他八重天的神来庆祝。此时正值天水两方僵持之际，天宫的神前来赴宴，也是为了维系两方和谐稳定。</p>

身为少尊的君兆自然也得了邀约，在天尊兄长的再三劝阻下，他还是去了。此前他与望为关系匪浅，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但因望为决定要回归家族而彻底决裂，更多的是望为单方面决裂。</p>

君兆不相信望为竟然毫不顾念他们五百年的相识与相伴，故今日定要问个明白。</p>

当然，他得到的答案无非是再一次自取其辱。望为盛装出席，在君兆近似恳求的目光中，她略显得意地告诉他：“我伯赏望为未来定是这辰中天之主，至于你未来的天妃或天后之位，我才不稀罕呢！”</p>

君兆紧张地拉起她的手，小声道：“我感觉我兄长与你的祖父在筹谋什么事情，你自己留在辰中天，恐怕会有危险。你、你如果能嫁到上天宫，我会保护好你的。待我坐上天尊之位，我……”</p>

“我当是什么事呢。”望为一脸无所谓地打断了他，“不就是他们二人筹谋要杀了我么？那都是老黄历了，不怕告诉你，我祖父已经与你们撕毁条约，他不会再杀我了。他认可我的能力，想让我继承他的位子，继续将魔神之力传承下去。因为，他已经不打算配合你们天宫毁灭这个力量了。”</p>

“你们、你们——”君兆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诧异地看着望为，眼眶控制不住地蓄满泪水。</p>

望为抬手将他还没落下的眼泪擦干，“君兆，你这般脆弱，能保护得了谁啊？之前你是对我好过，我自认对你也不差，加上今日的宴请，我们算扯平了。”</p>

她转身想走，但想起什么似得又回头，君兆以为她后悔了，充满希冀地望着她。</p>

只见望为开口道：“算我欠你更多一点，那我发誓，倘若今后你我对立，再次见面，我会留你一条性命，够意思吧！”</p>

望为推开他走入前方喧嚷的人群中，君兆想拉住她飘逸的衣袖，却终是落了空。君兆一时气恼，转身离开了这片让他伤心之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