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往事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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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的望为终究没有忍住，她的确想知道自己的另一面在君兆眼里，究竟是什么。</p>

二人相处了这么久，君兆每日看她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可怜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的女孩儿。</p>

虽然也是实话，但她并不乐意一直隐藏下去了。她想展现出一部分真实的自己，撕下伪装，让君兆看到。</p>

每到不杀神的夜半时分，在君兆入睡之后，望为会爬起来，把玩着从其他神身上夺来的战利品匕首或短刀。</p>

因为，她的内心总有一种冲动——不知道这利刃刺入他的身体，会发生什么。</p>

她用匕首的尖刃小心地划过君兆身体的上空，随后又悄然收起。起身走到院子里，坐在君兆为自己搭起的秋千上。</p>

夜风徐徐吹拂，这片永不凋敝的流苏花海，是她暂时的避风港，但绝对不是永恒的。</p>

就像她和阿兆，她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懂什么是金贵——阿兆就给她这种感觉。</p>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不该相遇但偶遇的错漏。他给予她善意，她只能提供一张不宽不窄的榻的一半。</p>

望为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君兆这样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人。</p>

每当她试图去问君兆，他都会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你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并为之奋斗，会去到更广阔的世界，成就自己的一生。不过，我们是神，一生还是很漫长的。你会渡过神劫，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神，守护天下苍生。”</p>

“为什么要守护天下苍生？我也是苍生中的一员，为什么没人守护我呀？”望为一脸疑惑。</p>

“小傻子，因为你以后会变得很强很强，像我一样！”</p>

君兆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不过现在，我来守护你啊。”</p>

以后？</p>

她不会有很远的以后了，说不定某天她就消耗完所有的复活能力，死在某个神的手里，死在某个不被人发现的角落。</p>

如今，面对君兆一再质问，望为的眼眶里早已蓄满泪水。</p>

说真的，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有几分真委屈，有几分在演戏。</p>

“阿兆哥哥……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法器，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的力量太微弱，根本不是天尊的对手……他们要杀我，我不想死，我还想要以后……”</p>

她上前抱紧了还沉浸在震撼当中的君兆，“阿兆哥哥说我以后会变成很厉害的神，可是我活不到以后，就不会实现你说的那些了，我不想这样！”</p>

君兆长叹了一口气，挣开了望为的手臂，不理望为在身后的哭喊，默默回到了那栋小木屋，将自己的东西收了起来，离开了院子。</p>

望为擦干眼泪，没有追上去，反而自顾自躺倒在堆满流苏花尸体的地上。</p>

果然，没人能接受这样的自己。</p>

那面具，还是不能轻易摘下啊。</p>

君兆是走了，但是也没有走太远。</p>

穿过流苏林以后，就是一片鱼龙混杂的街市。</p>

这里聚集着许多被贬下凡界服刑结束后，却无法重归天曹的神，他们的神生因此被打上罪神的烙印，唯有这辰中天可容纳他们。</p>

八重天辰中天和他所在的一重天宗灵天虽然都在天界，但依然有本质的区别，可称为云泥之别。</p>

他默默感受并牢记这里的一切……希望有一日他的兄长或者，他自己，能够从魔神手中收复这里，改变这里。</p>

他这趟离开，并不是责怪望为杀神之过。而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兄长、天宫的天尊，居然是这场杀局的幕后之人。</p>

所杀之人是个奋力求生的孩子，她没做什么，就要遭到这残酷的对待。他难以想象那个待他很好、将他养大的兄长，会是这种人。</p>

不过，他心里放不下望为。</p>

他时常跟住在这附近的天人打听流苏林的情况，所有人都说这林子有古怪，不敢靠近，从前进去的人都没有出来过。</p>

望为坐在秋千上，长叹一声。</p>

君兆走了，这意味着她再也没有好用的法器了。不过好在她学会了读书识字，能将杀阵的威力发挥出更多了。</p>

她马不停蹄地布置阵法，研究更加难度的法术……根本没有太多空闲去想念阿兆，他的出现是偶然，不是必然，是瞬间，不是永恒。</p>

虽然她也偶尔忍不住会想想。</p>

直到那一天，流苏林被人纵了火。林子太大了，最初只烧起很小的一片，引不起任何人关注。</p>

这是五重天的火神对她下了死手。</p>

望为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然蔓延深远。好在她的控水术小有成果，她引附近的溪流河川扑灭火焰……可是对方并不会如她意，那些火仿佛烧不尽，永远能死灰复燃。</p>

对方只被她的杀阵弄出了一些小伤，但这足以激怒追杀者了，等待她的无非是更残酷的杀戮。</p>

望为被一条燃着的火索捆束，火毒渗透进她瘦削的身躯，剧痛感让她几番窒息昏厥又再度复醒。</p>

她看的出，对方是以折磨她为乐呢。</p>

对付这类人，唯一的方式就是坦然面对——不体现羸弱病态，也不热烈反抗。</p>

但那人不满意她的态度，于是，让火索勒得更紧了。</p>

她听到身体里的骨骼被碾碎的声音，鲜血从七窍流淌而下。</p>

她的内心无比平静，把最近学的东西一个个都招架出来。念诀的语调平和，却衬托出对方的癫狂。</p>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狠狠扼住她的喉咙，吼道：“装什么良善？你不知道你是这天下极恶的存在吗？你才是最恶毒的，给我死，给我去死！”</p>

他拽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她没有哭，没有叫，仿佛已经死去般，承受着一切。</p>

她的双眸黯然无光，面目被血和伤痕覆盖，直到视线模糊，直到看不清地上溅起的落花碎屑……</p>

她死了。</p>

又一次死了。</p>

当君兆发现了林子里起火，他用法术控制了火势，赶回去的时候，火神正要离开。</p>

火神认出了君兆，他正在用望为干净的裙角擦拭着手上的血迹。</p>

看到君兆来了，便坦然行礼作揖：“想不到尊上一直在寻找的少尊大人，竟然在这种——肮脏之地，少尊大人跟下臣回去吧，别让这里的腌臜气给玷污了。”</p>

“……所以，我的兄长真的是指使者？”沉默良久，他的声音才从牙缝挤出，话末的尾音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p>

君兆紧紧盯着那人，视线丝毫不敢偏向一侧，他不敢看望为现在的情况。</p>

她毫无生机地躺在血泊里，吹风落的流苏花盖了她半身，纯白的花瓣瞬间被染红了。</p>

“哈？指使者？指使……什么？”那人没反应过来。</p>

“杀她。”他的话音很轻，仿佛说重了就会实现一样。</p>

“哦哦！大人说这个啊。天尊是说过，九重天之内，谁能彻底杀死她，谁就有希望坐在那一神之下万神之上的一重天神尊的位子上！那可是天尊宫之下的第一个位子啊……”</p>

追杀者垂头俯视着地上的尸体，又踹了一脚，“啧，这么久都没复活，看来我很有希望啊！”</p>

他还在沾沾自喜，突然胸口多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p>

那人缓缓转过身，原来是君兆用那法器幻化出一柄剑，刺进他的心脏。</p>

“少尊你……”那人话未说完，瞪着眼睛倒地而亡。</p>

君兆丢下法器，飞扑到望为身边。</p>

她的瞳孔涣散，眼睫被黏稠的血糊在一起，没有合上眼。</p>

君兆颤抖着双手伸向她，替她拭去脸上的血污。他的泪水也止不住一般的滴下来，落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泪交错的痕迹。</p>

如若这一切都是他兄长造成的，他该以何等面目去面对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