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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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测到受托人灵力储备充足、道心境界稳固, 修为攀升中……</p>

到达和光境后阶]</p>

[因受托人状态不佳, 停止突破，优先修复受托人伤势]</p>

她伸出手一抓，任务面板的字如风四散流去。</p>

斜里照来的阳光映亮了面前人的面容。她发现自己抓住这个人的胡子, 高兴地笑起来。</p>

……啊, 小时候。她在做梦——这个念头模模糊糊地浮现。她好像在隔着屏幕观看过去的景象，却又像自己在其中扮演旧日的主角。</p>

“外祖父！胡子！”</p>

三岁……还是四岁？她不肯好好画画，坐在外祖父膝头，只去抓他精心修剪的胡须。</p>

“囡囡, 轻点……”</p>

外祖父并不老。在她那么一点大的时候, 外祖父不过四十，还是一头青丝, 只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华发。当外祖父苦笑着捏住她的小爪子, 他的脸上才有很浅的皱纹。</p>

书房被的雕花窗格、错落的博古架，在阳光里落下淡淡的影子。书桌上铺开上好的宣纸, 墨汁磨好在了一旁, 尚未动用。</p>

她奶声奶气地说：“风筝……风筝！”</p>

“你这小囡囡，总是静不下……罢了罢了。阿影，你把这小捣蛋鬼抱到一边去，别叫她再揪我的胡须了。”</p>

阿影……对了, 阿影是外祖父身边的护卫，总是沉默寡言地跟在外祖父身边，不大爱说话，连存在感都几近于无。</p>

“阿影……阿影！”她咯咯笑着, 鹦鹉学舌，冲旁边的一道人影张开手，“阿影！”</p>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把她抱起来。她</p>

外祖父收起心爱的文房用品，责备道：“要叫‘阿影伯伯’。”</p>

“老爷。”那个黑色的人影抱着小小的女郎，局促地说，“哪里敢当女郎这般称呼……”</p>

“阿影。”外祖父鲜少那样打断别人的话。他放了东西，垂手站立，诚恳道：“我离京多年，早就不是平京里那个嫡枝身份为傲的谢七郎。我们一同长大，我早将你视为手足，你莫要因为些旁人划分的高高低低，就与我生分了。”</p>

“老爷，可我只是妖仆……”</p>

外祖父笑起来，一派豁朗之色：“你原来还介意这个？早跟你说，妖也好，人也罢，都知晓欢乐与苦痛，便没什么不同！唉，说来原是我谢家对你不住，你原本也该是寿命悠长的修道者，若不是因为同心血契……”</p>

“老爷。”阿影严肃起来。</p>

她搂着阿影的脖子。逆光里她看不清这个人的样子，也可能只是回忆让一切都模糊，只剩虚虚的剪影。</p>

他说：“如果不是老爷，我早就死在平京城里，还谈什么寿命悠长？我早已发誓，无论有没有血契存在，这条命都只会为了老爷而存在。”</p>

外祖父无语良久，又一声叹息，振作精神道：“好了，带女郎去放风筝吧。我记得你小时候放风筝是最厉害的，总能赢过那些旁的兄弟……”</p>

她靠在阿影怀里，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的话。他们兴许还讲了别的什么，但她忘了，甚至还有些困乏，便打起瞌睡来。</p>

迷迷糊糊地，外祖父伸手拂了拂她的额发。</p>

“囡囡。”</p>

“嗯……”</p>

“要尊敬你阿影伯伯。”</p>

“尊敬……尊敬，就是喜欢的意思吗？好呀，我喜欢阿影……阿影伯伯。”</p>

赶在被训前，她吐了吐舌头。抱着她的人发出短促的笑声，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背。</p>

“老爷，是否也该为女郎豢养一个妖仆……”</p>

外祖父摆摆手：“玉带城安稳富裕，何必去搞那些。都是可怜人，能少一个便少一个吧。”</p>

后来……</p>

——轰隆。</p>

晴朗的天空响起闷雷。</p>

“怎么忽然要下雨？看来囡囡这风筝，今天是放不成喽。”外祖父抬头了看天色。</p>

阿影说：“不若叫女郎练些武技。女郎好动，还是有些自保之力的好。”</p>

外祖父沉吟一会儿，点点她的鼻尖，戏谑道：“好是好，就怕这小不点会哭鼻子，叫她外祖母好生训我一顿哩。”</p>

她去抓外祖父的手：“外祖父……吃樱桃。囡囡要吃樱桃酥酪。”</p>

在场两人一愣。阿影笑了，外祖父更哭笑不得，无奈道：“叫你练武，你就晓得要找吃的了？真是个娇气囡囡，以后还得找个好人家，将你护得严严实实才行。”</p>

后来……</p>

几年后，阿影在一次外出中遇到意外。她不知道阿影究竟是怎么死的，只记得外祖父十分伤心，还病了一场。</p>

十年的时间里，阿影死了，她那订过亲的未婚夫一家人死了，外祖父也死了。到了外祖母临走前，她的神智已不大清醒，还拉着她的手反复说，如果阿影还在，外祖父一定不会走得那样轻易。</p>

外祖母还说，真是后悔，本当给囡囡养一个妖仆。</p>

“我可怜的囡囡什么都没有，谁来护着你，谁来护着你啊……”</p>

“囡囡自己护自己，外祖母你不要走，外祖母……”</p>

……</p>

“……我自己可以……”</p>

谢蕴昭被自己的梦话叫醒了。</p>

视野起初有些模糊，就像混沌的记忆一样。她首先回忆的是梦里的情形，而后才迟钝地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p>

“醒了便好。”</p>

一道纤细修长的人影站在床边，探手来摸她的额头。那只手冰凉柔软，很是舒服。</p>

“你的身体在引导灵力自我修复，能清醒就不会有大碍。”</p>

说话的人声音温柔婉约，渐渐清晰起来的面容也是相得益彰的温柔秀丽。谢蕴昭记得自己见过这张脸，一时却有点稀里糊涂想不起来，大约是因为之前磕到头了。</p>

女人端了一碗药过来，看她茫然，便抿唇笑道：“我是万兽门的于连星，因是医修，便来照看谢师妹一二。这药对你伤势恢复有好处，要我来喂你么？”</p>

谢蕴昭撑着坐起来，才看清自己在某间装饰素雅的闺房之中。她接了药碗，说：“多谢于师姐……可这是哪儿？”</p>

“仍是逢月海湾。这是卫师弟拿出的法器，看装饰，多半是专为谢师妹准备的。”于连星看她迟迟不喝，便又拿了一碟蜜饯，安慰道，“药不大苦的，瞧，还有蜜饯。”</p>

俨然将她当孩子哄了。</p>

谢蕴昭对这位温柔细心的于师姐很有好感，就乖乖点头，“咕嘟咕嘟”一气喝完了药，又拈一颗蜜饯含在嘴里，含糊道：“于师姐，其他人怎么样了？白术师兄有事吗？”</p>

“都顺利回来了。白术在养伤，没有性命之忧。他都跟我说了，谢师妹当时身陷险境还想着要救他。我很感激谢师妹。”于连星说得郑重。</p>

谢蕴昭却有点心虚，连连说“应该的”。她直觉里觉得黑影是冲她来的，指不定白术是被她连累。</p>

“于师姐，”她拿眼睛朝外看，“你瞧见我师兄了么？”</p>

“卫师弟……就是卫师弟托我来照顾谢师妹。”不知怎地，于连星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犹疑，“他出去了，说是查探秘境法阵损坏原因，可我瞧着，他似乎是怀疑……”</p>

“师妹。”</p>

门口光线一暗。有人挡住了门口的阳光，又快步走进来。</p>

“于师姐，辛苦你了。”青年侧头微微一笑，堪称温润优雅的典范，却又通过某些难以描述的细节来告知别人，表明他希望对方能够尽快离开，不要再说其他的。</p>

谢蕴昭只看见于师姐无奈摇头，又听她叮嘱自己还要再吃两次药，就再无下文。</p>

于连星帮她拿走了手里的药碗，离开时还很体贴地带上了门。屋里有窗，蒙着薄薄的白纱，隐约可见外面的碧海青天。</p>

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目光一点点地巡视过她全身。</p>

谢蕴昭默默地……拉了拉被子。</p>

“师兄，”谢蕴昭想了个话题，“你之前去哪儿了？”</p>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p>

但他身上那种怔忪茫然的静默像被这句话打破了。凝固不动的眼珠颤了颤，对上她的视线。又过了片刻，他忽然倾身，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p>

“长乐，”他哑着嗓子，“别看我。”</p>

谢蕴昭先是被他捂住眼睛，再被他整个带到怀里去，脑袋被他扣在颈侧。他力道很轻，生怕磕坏了她一样，却整个透露出不愿意被她正面看见的气息。于是她也就没动。</p>

“长乐……”</p>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疼不疼？”</p>

谢蕴昭一愣：“什么？”</p>

“疼不疼？我真蠢。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必定是疼极了。”他小心地拢着她，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没有及时找到你。这都是我的错。如果疼极了，就哭出来好不好？”</p>

她迟疑道：“还好……要和以前一个人在凡世的时候比，也没有很……”也没有疼上太多。</p>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在她耳边压抑地吐出一口气。</p>

“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师兄说得很温柔，也很小心，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盼望和恳求，“长乐，你有我在……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你可以依靠我，而不是总一个人忍耐着……对不起，我去得太晚，是我的无能让你伤成这样……”</p>

他苦笑一声，自嘲道：“我有什么本事让你相信我、依靠我？我是个只会自狂自大的蠢货。”</p>

谢蕴昭还在发呆。</p>

梦里的过去和现在，那些属于十多年前的娇弱和期许，在这一刻……忽然才真正切切地与现实重叠。她好像才恍然想起，原来自己也不是一出生就是面对危险也很镇定，快被打死了还能忍着不说一声痛。</p>

——真是个娇气囡囡，以后还得找个好人家，将你护得严严实实才行。</p>

——囡囡，谁来护着你，谁来护着你啊……</p>

“……师兄。”</p>

她把头埋在了他肩里，抱住他的脖子，闷着声音：“我想吃樱桃酥酪。”</p>

他显然一怔：“樱桃酥酪？”</p>

“要是吃不到的话……我就哭给你看。”</p>

他呆了一会儿，没有得到更多回应，才得小心又叫她：“师妹？”</p>

“我是不是吃不到樱桃酥酪了？”过去的樱桃酥酪，当然是永远留在过去了。</p>

他犹豫一下，斟酌着：“等明年樱桃新出，我便给你买……要我学着亲手做，也无有不可。”</p>

……但是，未来的樱桃酥酪，还会有很多，说不定会多到吃不完。</p>

谢蕴昭想笑，想拍着他的肩得意洋洋说“有觉悟”，但她只笑了一声，还差点笑出个鼻涕泡。</p>

“其实……是挺疼的。疼得我都想哭了。”</p>

其实不想哭的。一点疼痛，一次生死间的危机，遇得多了也就不算什么——这是她自以为的。等到了最亲近的人面前，被慌慌张张地问“疼不疼”，被关切地、珍爱地捧着，她才突然发现……也许，她也是会想偶尔哭一哭的。</p>

“真的……很疼……我以为我会死在那儿……”</p>

用阅历铺垫，用成熟武装，人可以坚强得难以想象。但是卸下一层层的装备，在最深处的、毫不设防的地方，在所有悲伤和委屈沉淀之处，人也是真的很脆弱。</p>

谁都不例外。她也不例外。</p>

“师兄……呜呜呜……我还好、好想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啊……我好想回家啊……呜呜呜……”</p>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再一次嚎啕大哭，哭得说话断断续续，哭到最后还在抽噎不止。</p>

师兄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人们哄孩子时常做的那样。他给她擦眼泪，给她喂水，又去吻她的眼角。</p>

“好，下一次我同你一起回玉带城。”</p>

“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p>

“哭慢些，莫呛着。”</p>

谢蕴昭哭够了，理智慢慢回来了。她抹着泪去看师兄，看他竟然是含着笑看来的，还以为他在笑自己幼稚，一时有点不好意思。</p>

“我也不是总这样。”她不由辩解了一句，“就是刚才有点忍不住……”</p>

“我很高兴。”他握住她的手，真诚道，“师妹愿意依靠我，我真的很高兴。今后我一定多多努力，叫师妹能更依赖我一些。”</p>

谢蕴昭被他逗笑了：“天天抱着你哭吗？”</p>

他一本正经：“有何不可？师妹是美人，便是哭成桃子眼，也是个桃子美人。”</p>

谢蕴昭瞪他，还顺手打了他一下，却因这份不经意的娇嗔而显露出了与平时不同的动人。卫枕流一时呆住，片刻后凑过去，说：“师妹，你再打我一下吧。”</p>

“喂。”谢蕴昭推了推他，本能地觉得师兄现在眼神不大对。</p>

“再瞪我一眼。”他来捧她的脸，哄她，“要么我就亲你了。”</p>

“亲就亲，又不是没有……”</p>

床帏摇动、锦被滑落。视线被另一个人占满，呼吸里全是人类温暖的气息。</p>

……这样的亲吻，似乎确实没有过。</p>

她去抓他的手，反而被他捉住手腕，用手指缓缓摩挲，再一根根地扣紧她的手指。亲吻的范围越了界，却又小心地没有越过太多。</p>

没有更多，也没有太少。</p>

她的心跳有些快，但又不是太快。</p>

“……师兄。”</p>

他哑着嗓子应了声。</p>

“修士是不是不成亲？”</p>

“是……没有成亲的仪式。”</p>

“那你想成亲吗？如果你想，我就跟你求婚。”</p>

他抬起头，黑亮的发丝从两侧滑落。眼睛本来蒙了迷离水雾，却渐渐又亮起来，好像破晓的初阳。</p>

“求婚……傻孩子，是我该跟你提亲才是。”他靠过来，温柔地蹭了一下她的嘴唇和鼻尖，忽然说，“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已是个纯粹的修士。”</p>

“那是什么意思？”</p>

“完全接受修士的生活和信念……斩去凡人的杂乱欲念。即便是有了道侣，只要心心相印、志趣相投，又何必要什么仪式？那不过是凡人为了律法、为了家族绵延和后代繁衍，才会去做的冗杂之事。”</p>

“但是……”</p>

他亲吻她的眼睛。好像一只蝴蝶掠过，轻盈柔软。</p>

“长乐，我想要娶你。一切可以让我离你更近的事，我都愿意去做。”</p>

“那……”</p>

“我同你回玉带城，你同我回白城。待告知泉下亲人后，我们便在凡世成一回亲……你愿意答应我么？”</p>

谢蕴昭把他拉下来，吻了一下他眉心的红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