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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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晴，听说东边日出时有金乌绕日，我去看了是真的，我带你去吧？”</p>

灵蕴真奇怪。</p>

他是道君。天下之事他无不知，众生之事他无不明。</p>

她将这些平凡普通的事物一股脑地捧到他面前，究竟是为了什么？</p>

无晴觉得，她真是奇怪极了。</p>

名为冲虚的修士在某一天跑来，对他唠唠叨叨好半天，话说得颠三倒四、毫无条理可言。</p>

无晴静静地听着，只听懂了一句：</p>

“道君，灵蕴喜欢您，想让您开心啊！”</p>

无晴仍旧静静地注视着他。他感到有些困惑，问：“我看上去像是不开心吗？”</p>

年轻的冲虚拧着眉，认认真真打量他半天，最后很诚实地说：“您看上去和平时没有区别。”</p>

无晴点点头，觉得这个判断理所当然、完全正确。</p>

“我不会开心，也不会不开心。”他平静地说，“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如此而已。”</p>

冲虚露出了有些悲伤的神情。</p>

“可我真的以为……唉，罢了。我去试试劝一劝灵蕴，让她别再叨扰您了。”</p>

冲虚离开了。</p>

无晴坐在梨花树下。这一回有些困惑的人成了他。</p>

他想：什么叫不再叨扰？</p>

（下）</p>

灵蕴追着他，像一团燃烧不绝的火焰。</p>

五十年里，无晴从她手中接过了数不尽的小玩意儿。她自己炼制的法器、玩具、丹药，还有她从哪里找来的奇怪的东西。</p>

他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些，就找了个箱子将它们全部存放进去，再将箱子埋到梨树下。</p>

至于为什么是埋到梨树下……</p>

因为他总是坐在那里。</p>

有时她不是给他东西，而是带他去某个地方。</p>

世间的景色他都已经看过。十余万年前他就已经走遍世界，后来高居须弥山之巅，什么景色什么变化他也都看过了。</p>

但她要去，便去。</p>

当金乌托着大日飞起、万物沐浴光辉而明亮时，灵蕴望着金乌发出了兴奋的惊呼。她看着妙不可言的美景，面色微红，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明亮。</p>

她在看日出。</p>

无晴在看她。</p>

他看着她，想：原来自己来看看这些景色，还是有些不一样的。</p>

哪里不一样？</p>

他的心脏在他的身躯里跳动，其中涌动着什么东西，仿佛随时可以溢出。</p>

却仍然没有溢出。</p>

就像当年一样。</p>

回去之后，他望着须弥山巅的满树梨花，发起呆来。</p>

灵蕴是要死的。他知道这一点。这一局棋是佛祖落下第一子，早在落子时就注定了灵蕴的结局。</p>

他也默认了这一点，</p>

但是，但是……</p>

——活着。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p>

……不要死。</p>

他有点茫然不解地按了按心脏。</p>

好像有一声早该在十余万年前就爆发出的悲鸣，穿透了重重时光和层层迷障，从无尽生死彼岸渡河而来，终于抵达了今日的道君心上。</p>

“不要……”</p>

他听见自己说。</p>

“……不要死。”</p>

“灵蕴……不要死。”</p>

梨花在风中微微颤动，好像生命不安的颤抖。</p>

无晴注视着梨花。</p>

他听见自己道心碎裂的第一声细微的响。</p>

那是灵蕴来到须弥山上的第五十年。</p>

无晴独自坐在棋盘边，下了三天三夜的棋。最后他站起来，揽一坛清澈山溪水，再摘一片白玉梨花。</p>

想一想，灵蕴喜欢甜甜的、有花香气息的果酒，无晴就又往里加了一些蜂蜜。</p>

他拿着梨花酿找到灵蕴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蔫蔫的，眼眶也有些红，一个人缩在角落，看着可怜巴巴极了。</p>

无晴有点懵。</p>

他张开口，但不知道说什么。又一次。</p>

他只能将梨花酿给她，说：“梨花酿。”</p>

灵蕴红着眼看过来。</p>

多少年的第一次，无晴居然有点慌。</p>

他笨拙地说：“给你，很甜。”</p>

灵蕴接过小小的酒坛，紧紧抱在怀里。</p>

她盯着他，半晌后问：“无晴，你能对我笑一笑么？”</p>

他看见她希冀的眼神。他想要完成她的希冀。</p>

可是……笑一笑，那是什么样的？</p>

无晴不会笑。他生来是个安静的人，不哭也不笑，疼了甚至不会喊。</p>

他尝试着去做。好像很多人都觉得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是道君，他应该能轻易做到。</p>

但是……</p>

灵蕴看着他的目光黯淡了。</p>

她亮晶晶的眼神消失了。</p>

她低下头，沉默地坐在地上。</p>

无晴舔了舔嘴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一个紧张的本能动作，也许后来他也并不明白。</p>

他蹲下来，试图和灵蕴视线平齐。但她并不看他。</p>

他更加困惑。</p>

可不是困惑的时候，他有重要的事和她说。</p>

“灵蕴，你把这坛梨花酿埋在你的住所，五十年后取出来。”他说，“到时候饮下去，能保你魂魄不失，也能指引你回到须弥山。”</p>

“五十年后……魂魄不失？”她轻轻抬起眼，“那时候会发生什么？”</p>

他说：“届时我会告诉你。”</p>

她垂下眼，轻轻“哦”了一声。</p>

她只是“哦”了一声。</p>

他却以为她答应了。</p>

以往总是这样，他告诉她什么，她答应下来，这件事就说好了。</p>

以往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啊。</p>

为什么偏偏那一次……就不是了？</p>

一年，两年。</p>

五年，十年。</p>

二十年，三十年。</p>

灵蕴已经几十年没有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了。</p>

她也不再像烈烈的火焰，在他周围燃烧出明亮温暖的光。</p>

更没有一样接一样平凡的小东西送来，没有请他同去哪里观景的邀约。</p>

没有，什么都没有。</p>

所有曾经有的，现在都没有。</p>

无晴站在山顶的梨树下，看着她和别人说话、和别人玩笑。</p>

他看着她绕开了路，避免碰见他。</p>

他也看着她和龙君越走越近，两人的目光越发亲昵。</p>

他看着。都看着。</p>

可是……为什么？</p>

为什么？</p>

百年之期到来前，名为冲虚的年轻修士死了。灵蕴伤心极了，她捧着冲虚的灵魂，前来询问他是否能救他。</p>

无晴问：“肉身破碎，不可重生。但能让魂魄入剑，化为剑灵。”</p>

灵蕴为难了很久，最后问冲虚自己怎么选。</p>

冲虚问：“能保留自己的意志么？”</p>

他说：“能。”</p>

冲虚很干脆：“那我当剑灵。”</p>

他还很乐观地安慰灵蕴，说肉身是身外之物，只要意志不灭，他仍旧是自己。</p>

灵蕴好受了一些，露出微微的笑。</p>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那个笑。他多少年没有再看见她对他笑，更多少年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中仔细地看她。</p>

而且冲虚的事说不定是好事。他竟然这样想，这样一来她也更能接受身死之后，以魂魄的形式回到须弥山，化为梨花花妖，然后……</p>

长久地留在须弥山。</p>

她曾问过他，能不能成为他的道侣，那时他给出了否定的回答。</p>

而这一次，他想用事实告诉她：可以。</p>

——无晴，你这个傻孩子，你要说出来啊。</p>

他说出来了吗？</p>

他的确说了一些事。</p>

他告诉她她的真实来历，告诉她她必须牺牲，也告诉她，请她在最后关头许下心愿，回到须弥山。</p>

梨花酿能保她意志不失，愿力能让她魂魄修为都完整。</p>

她还是灵蕴，只是不再是龙女。</p>

他都算好了。</p>

这一局棋，他早就下完了。</p>

他只是……</p>

他只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最终她既没有喝下他给的梨花酿，也没有许下归来的心愿。</p>

她最后的、全部的温柔都留给了龙君，许愿要和他来生来世。</p>

他一剑毁了佛国。</p>

他用百年下了一局棋。</p>

他赢了，一切如他所料。</p>

他该回到须弥山巅，重新闭目凝思，在天与地之间端坐，镇守这方世界。</p>

他还像以前一样行事。</p>

只是对着那一树瑟瑟发抖的梨花树站了很久。</p>

最后他说：“天意如此，该是你活下去。”</p>

一言出，万法随。梨树生灵，方有梨华。</p>

他看着梨华的时候很难不去想灵蕴。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后来梨华转世成凡人，又修了仙道，总还是有几分灵蕴爱笑爱玩的影子。</p>

无晴感到有些疲惫，但他想，这个结局也好。</p>

他会继续在天地间，与众生一同存活。</p>

他是最后的真仙，是道君，是天道——</p>

无晴睁开眼。</p>

他发现自己站起身。</p>

他手中握着冲虚神剑，面前是心魔的蛊惑。</p>

——无晴，你想要灵蕴活下去，你想要一切重来……</p>

活下去。活着，活下去。</p>

谁活下去？</p>

……他爱的人，他想让他们活下去。</p>

一念起，心魔生。</p>

他看着自己堕入深渊。</p>

他挣扎过，他斩去三尸，他谋划一切。</p>

可是不行。</p>

——我想让她活过来。</p>

——我想让她回来。</p>

——我想要一切重来。</p>

——我……</p>

……究竟是谁？</p>

冲虚剑灵悲哀地注视着他：“道君已死，你不再是道君。”</p>

他也许真的不再是道君。</p>

他可以冷漠地看着天地大乱、众生浩劫。</p>

他任由须弥山崩塌，人们一个接一个死去。</p>

他看着灵蕴生前爱重的友人、灵宠，依次面对死亡的来临。</p>

甚至有妖族偷了几分灵蕴的愿力，用血脉流传下去，说那是什么“命运之力”……可笑的言辞，卑弱的力量。</p>

他都只是冷冷地看着。</p>

一切都会重来，一切今日都会不复存在。有什么阻止的必要，甚至他自己就在伺机等待毁灭一切的最好时机。</p>

——活下去。活着，活下去。</p>

让她活下去。</p>

他只剩这一个执念，哪怕要亲手杀死转世的她，他也绝不会犹豫。</p>

但是，但是。</p>

假如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会做出多余的事？</p>

分出的神念陪她在地球，看她经历过的种种。</p>

给毫无关系的柳清灵埋下种子，希望她能破坏她和龙君转世的关系，可惜柳清灵是个蠢货，而她总是太聪明又太坚定。</p>

他所希求的，究竟是……</p>

当谢九蒙上双眼、舍去能力，想要逃离他的命运，却最终握住那一只风车的时候。</p>

他所希求的究竟是前世重来，还是今生同在？</p>

不知道。总是不知道，不明白。</p>

为什么？</p>

为什么？</p>

他始终自问。</p>

当他面对谢九时在自问，当他成为沈佛心时在自问，当他面对每一个自己的时候……他都在自问。</p>

——你究竟想要什么？</p>

谢九站在梨花树下，握着一只永远不再有的风车。</p>

石无患拼命站在她前面，说你不要干涉她现在的生活。</p>

在十万大山苍白的月光下，夜无心懒洋洋地说，他一生只能做一件事，即便是她也要退后。</p>

世界在前行，时光不复回。</p>

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只有他还站在原地。</p>

他看见灵蕴的幻影。</p>

她在前方，留给他一个背影，而且没有回头。</p>

她说：“这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p>

他伸出手。</p>

“我只是……想说……”</p>

“……活下去。”</p>

从来不是天地众生，从来不存在天道化身。</p>

从来只有一个人，他想要他爱的人活下去。</p>

多少万年以前就是如此，多少万年以后仍是如此。</p>

只是当他伸出手，每一次都太晚太晚，握不住过去而已。</p>

无晴闭上眼。</p>

谢九死了。夜无心死了。现在轮到他了。</p>

想想其实有些趣味。他的三尸竟都不像他……</p>

不。</p>

谢九像他。</p>

像到极点，有时竟让他恍惚分不清谁才该是无晴本体。</p>

可是，这也都无所谓了。没有关系了。</p>

因为一切都终于结束了。</p>

他最后的意识在无尽的明光中徜徉，一点点消散。</p>

在消散之前，他好像瞬间看清了世上的每一个地方。</p>

他曾守护这里十余万年前，又造成了累累灾祸。可终究，天地清风仍旧记得他，并且愿意在最后的时刻与他同在。</p>

他看见雪原，看见苍山，看见无尽的长空上苍鹰翱翔。</p>

看见繁华人世，看见欢笑与悲苦。</p>

最后他看见一片平湖，一只扁舟。</p>

有人摇动船桨，摇碎一池夕晖，在远去时唱着悠扬的歌。</p>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p>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p>

……也无风雨，也无晴。</p>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24小时留言红包，20*2】</p>

*</p>

本章可以和129章对照食用。</p>

写完觉得还挺虐的，竟然把我都有点虐到了……</p>

挠头。</p>

接下来的两个坑已经定了。</p>

下个月中旬左右开《他的白月光是女扮男装》，说是快穿，其实是同一CP在相同修仙世界的不同时间线的转世故事。</p>

这本定调CP感情中心，稍微加入一些爱情之外的元素作为剧情内容。</p>

火葬场模式，主虐男主，基本就是道君番外这个调调。【其实我最擅长的是这种写作模式你们能信……】</p>

当然了最后绝对是HE，因为我是HE狂魔，我拒绝大结局BE。</p>

小而精，拒绝超过五十万，大长篇太累了，让我缓缓……</p>

再接下去的坑是《男主死了很多年》，这本剧情流，格局会比较大。</p>

其他乱七八糟坑如果有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文和作者~</p>

【我要开启话痨模式了！！！请非战斗人员迅速撤离，再警告一遍，非战斗人士请迅速撤离！！！！】</p>

【WARNING！以下本篇创作感言和心得！】</p>

OK开始了。</p>

首先必须感谢大家一直支持，一路追更，才能让这本书以超乎我意料的成绩顺利完成。</p>

真的非常感谢。</p>

开文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在挑战自己，因为我的剧情架构能力真的是稀碎。</p>

我只能说，我每一章都努力用自己最好的水平来呈现了。</p>

然而悲伤的是，这一本我差不多写到卷四平京卷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开窍：原来小说该这么写啊！！</p>

然而回头一看，发现我的线放得太多太杂，剧情实在太碎了。</p>

搞得我就很头秃。</p>

又不能说全部删了重来，那只能尽量把接下来的剧情写好。</p>

所以如果有人觉得卷四开始突然好看了……</p>

不是你的错觉，因为作者终于学会怎么写小说了【笑哭</p>

其次，关于配角栏。</p>

这个我当初真的、真的是脑袋一热写上去的，因为道君斩三尸嘛，我就想把他都写上，都又觉得“无”字辈整整齐齐太好猜，顺手就把谢九拿下来了。</p>

真的不是戏份多寡的原因。</p>

从故事性来说，谢九无疑是非常重要的配角。</p>

一来是他对主线的促进作用，二来他是最像道君的一个。很大程度上，他就是道君对昭昭感情的纯粹的投影。</p>

他的名字我已经放上去了，全文完结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p>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p>

我现在回头看前几十章，真是猫猫震惊.jpg</p>

怎么会有作者写得这么碎！这！么！碎！</p>

你们能看下来还夸我实在太可爱了！我永远爱你们！</p>

能够带给大家愉快的阅读体验是我最大的荣幸，希望我们有缘再相聚~</p>

mua！</p>

*</p>

感谢在2020-07-22 18:47:30~2020-07-23 01:1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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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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