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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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p>

“郎君，此事也太巧了。”</p>

陆无事道，“昨夜陈修等人赴宴，今日书院就起火，将他们过往的字迹都烧得一干二净，可若说陈修从您让他们写诗就生出警惕，回去毁灭证据的话，此人心智也太可怕了些。”</p>

陆惟道：“是很巧。”</p>

这世上不是没有巧合，但巧合到严丝合缝，就会让人更加怀疑。</p>

尤其书院还在这个时候起火。</p>

陆惟回想昨夜，也许是自己目光在陈修诗作上停留有些长了，这才引来对方警惕。</p>

但这似乎也印证了一点，如果没有问题，则对方大可不必这么着急的。</p>

“郎君，那现在怎么办？陈修的旧字迹肯定不止书院有，但咱们总不可能去抄陈家。”</p>

陆无事也觉得此事越发可疑。</p>

“我方才去书院时，还特地找人问了陈修和山长的下落，对方说，陈修今日一早就去郊外踏青了，不在书院，山长则在前院指挥救火，如此一来，陈修竟是完全摆脱了嫌疑。”</p>

他跟随陆惟办案，自然也知道嫌犯在场与不在场，是有很大区别的。</p>

书院恰巧起火就算了，连陈修也恰巧不在书院，有了不在场的证据，这更是巧中之巧了。</p>

“属下想着，这其中该不会有书院山长的手笔吧？”</p>

陆惟无声冷笑。</p>

对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要寻根究底。</p>

这一路走来，多少拨人想要他们死，他都没放在眼里过，眼前若有人想要以此偷天换日，无疑是白日做梦。</p>

他思忖片刻，决定按照常规案子来查起。</p>

“你去查陈修祖籍和老宅，再打探他从前交友情况，若要找人替考，必是平日里与他打过交道的，甚至有可能就是书院里的学子。</p>

此人文才一定闻名在外，其他人也一定见过此人，你不要打草惊蛇，先从书院的仆役下人问起，总会有蛛丝马迹。”</p>

陆无事应是：“属下出面太过显眼了，不如找个人去细细打探。”</p>

陆惟嗯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城中来了个怪人，从清晨入城就开始三跪九叩，眼看就要到秦州府来了。</p>

若是之前众人还不知道此人的怪异举动究竟为何，在他面朝秦州府开始磕头的那一刻起，就有人陆续反应过来了。</p>

此人怕是有天大的冤屈，诉之不得，告之不得，才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引人注目，如此一来，即便最后上面想要大事化小，也很难压得住市井滔滔议论吧？</p>

“这位郎君，你到底是有何冤屈要诉，不如告诉我们，我们去帮你敲登闻鼓啊！”</p>

年轻人看都没看问话的路人一眼，只是缓缓摇头，撑着身体缓缓起身，又慢慢向前走。</p>

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更惨白，胸膛不住起伏，喘息从喉咙鼻腔难以自抑地发出来，带着某种鼓噪和粗糙，好像砂子在他的肺部反复摩擦，下一刻就要不支倒地。</p>

有些人嘲笑他不知好歹，也有人对他的不理不睬更加好奇，年</p>

轻人身前身后围聚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都带着看热闹的好奇指指点点，要说真正的同情者——他们连此人为何三跪九叩都不清楚，又怎么同情得起来。</p>

（）</p>

忽然，不远处，两人疾步走过来，见年轻人的情状，脸色越发难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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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带着少年扑通一声，竟也给年轻人跪下了。</p>

围观者越发惊异，都盯着这三人。</p>

“二郎，求你了，别这样做！”</p>

妇人压低了声音，苦苦哀求。</p>

年轻人盯着他们看了片刻，又将视线收回去，目不斜视，跪下，继续叩头。</p>

三跪九叩，是祭拜祖先，叩见皇帝时的大礼，寻常对父母行礼都不必如此，此人一路走来，每逢十步，必然三跪九叩，已经引起轩然大波。</p>

妇人又惧又慌，在围观下浑身不自在，却又不得不如此。</p>

她见年轻人恍若未闻，缓慢行了礼之后又准备起身要走，忍不住身手去抓他的袍角，声音却压得更低了，眼角几乎沁出泪来。</p>

“二郎，为娘求你了！</p>

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弟弟着想！”</p>

年轻人不为所动，漠然扯回自己的衣裳，一步一步向前，足印像要烙进脚下的路里。</p>

终于，在将近一个时辰后，他来到秦州府门口。</p>

如众人期待的那样，他缓慢登上阶梯，费力地抓起登闻鼓下面的鼓槌，扬起手——</p>

一下！</p>

两下！</p>

三下！</p>

鼓声如雷声，越来越大，在每个人心头沉闷回想，也同样惊动了秦州府内的人。</p>

此时年轻人额头脸上已经汗淋淋，连嘴唇都跟脸一个颜色，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活死人，许多人都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但刚刚经历过祸乱的上邽城百姓，承受力毕竟还是更强一些，众人在秦州府前围成一团，等着里面有人出来。</p>

等杨园听见这件事，亲自从里头走出来时，看见的便是站在台阶上的年轻人，和台阶下面乌泱泱的人群。</p>

杨园也早就听说此人从入城就一路三跪九叩的怪异举动，他对这种哗众取宠故意挟持民意想要制造舆论影响判决的行径半点好感都没有，但又捺不住好奇心，他也爱凑热闹，要不是这人敲的登闻鼓需要他来处理，杨园早就去看别人的热闹了。</p>

但热闹轮到自己身上，总不是那么痛快的。</p>

杨园冷着脸，盯住年轻人，正考虑是来个下马威，先抓人进去打几十板子，还是直接在门口呵斥询问，当众把人怼得祖宗来了都不认识——</p>

对方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跪下，开口了。</p>

“草民辛杭，状告天水书院山长之子陈修，以草民家人要挟，逼我替考，冒我之名录得州试魁首！”</p>

那声音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从深渊深处咆哮嘶吼出来，他因为用力过度，脸色涨红，又瞬即惨白，仿佛风中残烛，零碎将熄。</p>

杨园张了张嘴，心想自己要是现在张口喷人，直接把他喷晕了，会不会因此被此人甩锅？</p>

一</p>

（）边想，他一边伸手去接对方颤抖着双手捧上的状子——</p>

噗！</p>

杨园满脸惊恐，看着雪白宣纸上面忽然多出来的星星点点，以及中间那一口猩红迅速晕染开来。</p>

那状纸随即轻飘飘，像对方一样，等不及杨园抓住，就往地上落去。</p>

他这参军录事代秦州刺史为何如此命苦，一天到晚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事啊？！</p>

杨园满心悲苦，看着倒在地上的年轻人，挥手让人赶紧上来扶人，他弯腰去捡地上的状纸，心头如是想道。</p>

这张带血的状纸，连同递状纸的辛杭，还有被他状告的天水书院山长父子，在两个时辰后，都出现在秦州府正堂。</p>

而在他们对面，则坐着公主、陆惟、杨园三人。</p>

据说一大早就出门去踏青的陈修在两个时辰内在半山腰被陆无事带人找到，与他一道的还有昨夜一同赴宴的一名士子。</p>

那士子现在也在堂上，距离陈修不远，一脸茫然，不知所措。</p>

“好了，人齐了，你可以说了！”</p>

杨园对辛杭道，没好气的。</p>

此人一口血喷在状纸上就昏死过去，还是陆惟找来大夫，又是针灸又是开猛药灌下，这才让人悠悠醒转，但大夫也说了，此人五脏六腑皆病入膏肓，脉象虚弱近无，如琴弦将崩之兆。</p>

换而言之，他没有几天的命了。</p>

杨园觉得很晦气，一个活不了几天的人，不安生躺在床上多吃点好的，还特意选了个惹眼的地方三跪九叩前来告状，不是给他找麻烦是什么？</p>

即便有什么冤屈，也不能……</p>

他突然想起自己被崔千抓走关进去的那个夜晚，到嘴的话最终换了一句。</p>

“来人，给这病鬼拿个座垫，让他坐着回话！”</p>

陈山长和陈修自然没有得到落座的殊荣，但他们眉头紧皱，好像也并不心虚，尤其是陈修，杨园禁不住看了他好几眼，对方面色平静，似乎正等着杨园问他话。</p>

“你们认识？”</p>

“回杨郎君的话，我们的确认识。”</p>

陈修拱手，“此人名为辛杭，曾因家贫交不起束脩，又一心向学，我父亲爱才，考究他一番之后，便让他入天水书院就读。”</p>

杨园：“辛杭，可有此事？”</p>

辛杭拱手点头，好似说句话都得积攒力气，又或许他知道陈修还有话说，并不急着插嘴。</p>

杨园：“那好，陈修你继续说。”</p>

陈修：“辛杭入学之后，的确也有几分天资，但他恃才傲物，仗着天资便不与其他同窗往来，后来更是因为在书院柳夫子那里偷书，当众无可抵赖，被我父亲以品行有瑕逐出书院，此事书院里的学子都清楚，杨郎君可以召他们前来询问。</p>

这辛杭现在递状子诬告我，无非是记恨我父亲将他逐出书院的旧仇，想要以此坏我好事罢了，还请公主殿下、陆少卿、杨郎君明鉴！”</p>

杨园转向辛杭：“他说的都是真的？”</p>

辛杭缓缓吐了口气：“我被逐出书院，是真</p>

的（），但我并没有偷书?（）?[（），此事纯属子虚乌有。</p>

当日我的确被陈山长破格收入书院，也因此心怀感激，每日挑灯夜读，而已不过是为了不辜负自己来这世上一遭。</p>

偷书的事情落在我头上时，我如五雷轰顶，根本手足无措，还以为是柳夫子看我不顺眼，又或者书院弄错了，直到陈家人找上门，我又得知新举官法考试的事情，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陷阱。”</p>

杨园皱眉：“把话说清楚些！”</p>

辛杭说了这么多话，脸色已经跟死人差不多，唯一区别就是他还会喘气。</p>

“我被逐出书院后不久，陈修身边的小厮就找上门，说想与我做一桩买卖，被我赶出门之后，他们又趁我母亲外出，去找了她，告诉她，若我愿意替陈修赴州试，且得到魁首的名次，就会给我们家一大笔钱，再让我弟弟入书院读书。</p>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陈家当场就给了一笔丰厚的定金，还隔日就给我弟弟办了入学。”</p>

杨园转向陈家父子：“可有此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