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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是持盈自长生观回到禁中的第二次见到赵桢。</p>

因为薛益。</p>

这些年,赵桢建立的新朝不仅渐渐站稳了脚跟,还日益繁盛与北朝成了鼎足之势,北朝南院的许多汉臣都想要暗中南渡过来投奔,这些人在北边虽也是大臣,可一来是被百姓视为叛臣受尽辱骂,二来在北契朝廷里也不过是降臣,地位卑微,当然比不上南渡到南边来。</p>

可北契对这些汉臣管得极严,一旦发现叛逃者,皆凌迟处死,而南朝这边也不愿接纳叛逃过来的汉臣,毕竟曾出仕伪朝,忠心有亏。</p>

所以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南院的汉臣还愿冒着生命危险南逃过来。</p>

薛益想要到达临邺,这一路上自然是九死一生。</p>

也因此,甚至连赵桢都是等他真正到了临邺,才知道的消息。</p>

这边薛益到福宁殿探望程太后,康宁殿那边赵桢已经命人设宴,甚至还让宫人去南内将官家也请过来。</p>

薛益南渡的消息还没有传扬出去,所以赵桢设的是家宴,而这是他退位以来,第一次在宫中设家宴,足见其对薛益的重视。</p>

太上皇派人去请,赵誉自然很快便到了福宁殿,只是进殿后看到持盈也在席间,便有些讶然。</p>

赵桢今日难得的兴致,从来不肯饮酒的他,还特意命人将自己案上的清茶换成了果酒,甚至亲自端起酒盏敬薛益。</p>

薛益见了忙惶恐的下拜,却被杨应吉扶了起来,他对着赵桢道,“上皇折煞草民了,草民如何受得起。”</p>

他如今舍弃了北边的官职富贵,孑然南渡,所以才自称“草民”。</p>

赵桢却道,“你受得起,你与你父亲,不仅于我有恩,于整个大虞朝都有恩,我们赵家,也欠着你们薛家父子莫大的恩情。”</p>

说着,赵桢双目泛红,颇为动容,“可惜了,你父亲他……”</p>

一旁的程太后叹道,“薛老太尉生前一生为善,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人。”</p>

提及亡父,薛益也有些难受,“家父离世前还念念不忘的,便是当初与上皇在陈桥的约定,他说他一生所憾,便是此约未践。”</p>

赵桢闻言哽咽着道,“当初在旧朝时,我与崇义一起治军,便有同僚之谊,那时候我们两家便相交匪浅,后来我奉先帝之命出使北朝,两年后北朝当时欲发兵南下,欲杀我祭师,是你父亲在与北朝和谈之时,劝得北朝国君放了我,后来天下危及,我又奉旨前往淮西调兵,临行时你父亲送我至陈桥……”</p>

说着,赵桢看了一眼持盈,眼神有些复杂,仿佛有些迟疑,然后才缓缓道,“当时崇义便对我道,帝京必破,北境也再无险可守,他让我调兵后不要回京勤王,直接南渡……若无你父亲,便也不会有今日的我与今日的朝廷。”</p>

听他道出当年的旧事,持盈震惊不已,她只知道,当初父亲将虎符交给赵桢让他前往淮西调兵,后来赵桢却径自领兵南渡,万万没想到,原来赵桢从离京之时,就没有想过要回去。</p>

理智上她知道,薛太尉当时那样对赵桢进言并非是对父亲的不忠,而是明白时势所然,若当初赵桢带兵回京,不仅解不了帝京之围,更会让大虞朝最后的兵力都损失殆尽,事实也证明了,赵桢南渡才是最明智之举。</p>

可她一想到父亲当时困守孤城,一心等待着勤王救兵,却不知其实根本等不来任何救兵,一想到那时父亲的绝望心境,她便觉得难受。</p>

薛益的席案就在她旁边,他一偏头就看到了她眼中的黯然。</p>

当初的旧事是每个人心上的疤,这里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懂她。</p>

赵桢又对着薛益道,“当年陈桥临别,薛公与我相约,若未能逐出北契,他便南下辅我立基业,若我能率军成功北征,他便在京中与我相逢,可惜,他未南下我亦无法北上,最终此约空许。</p>

“当初你父亲深陷北朝,我一心盼着他能南归,为了等他,我下旨遥封他为燕国公,国公世袭罔替,如今他虽不在了,可行周你既归来了,自然该承袭爵位,官家以为如何?”</p>

薛益刚刚抵达临邺,赵誉没想到赵桢会直接在此事就提到如何安置。</p>

不过赵桢说的也无可反驳,当年他重建朝廷时,大封有功之臣,跟着他南渡的那些旧臣都封侯拜相,其中唯一特殊的就是薛崇义,他身在北朝为官,赵桢却依旧执意遥封其为燕国公。</p>

薛崇义既然亡故,理应由薛益承袭这国公的爵位。</p>

“太上皇说得极是,”赵誉点头答道,“行周既然南归,自然该建府袭爵,薛家对朝廷有恩,自然不能亏待了行周。”</p>

官家发了话,那便是圣谕,赵桢笑着点了点头,薛益忙上前跪地谢恩。</p>

持盈看着他谢了恩后从容起身,面上却并没有多大的欣喜之色,国公这样的一等勋爵,是旁人毕生也难求的荣耀,更是世代罔替的富贵荣华,可于他而言却似无足轻重。</p>

她心头微动,想到他即便不南渡,在北朝里也是南院之首,听闻北帝又及其信任他,所享的尊荣也差不到哪儿去。</p>

筵席散后,天色已晚,薛益要在宫门关闭之前离宫,他刚到临邺,并无府邸可落脚,只能暂居于驿站里,赵誉还特意让皇城司调了护卫在驿站外值守。</p>

薛益走之前,频频看向持盈,等持盈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刚好与他视线相交,他便对着她笑了笑,那双温柔如旧的眼睛里,既有重逢后的欣喜,也难掩对她的关怀。</p>

他离去前,还低声对她道,“薛益改日再来探望殿下,殿下珍重!”</p>

只一句话,便让持盈眼中热意翻涌,心头浮起难言的酸楚来。</p>

他总是这样,总是担忧她,只有他在身侧,她最常听到的就是“小心”二字。</p>

对了,那时他总爱叫她“元元”,她听了便沉着脸不耐道,“不许你这样叫我!”</p>

他便会无奈地苦笑着,改口称“殿下”。</p>

“雪地里湿滑,殿下要小心。”</p>

“糕点吃多了容易积食,殿下要小心。”</p>

“风筝线容易割手,殿下要小心。”</p>

……</p>

总是唠唠叨叨,不厌其烦,每每离宫,也会跟她道一声“珍重”,那时她总会不耐烦地想,她好得很,有什么可珍重的。</p>

可如今,十多年的岁月过去了,命运的磨难一一落下来,她在这艰险世道里遍体鳞伤,再听得他道这一句“珍重”,才恍然明白这简简单单两个字的分量究竟有多沉。</p>

——</p>

等筵席散了,赵誉出来时,黄平便问,“官家现下可是摆驾回南内?”</p>

赵誉来时正在处理政务,当时清思殿里几位相公都在,太上皇派人来请,他便先搁下了政事前来,黄平便想着他此刻肯定是要赶回去继续看奏疏,谁料赵誉却摇摇头道,“先去福宁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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