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千眼菩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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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洛加没有来得及离开医院，也没有想要逃去哪里，只是醒来后，他又看见了他最不想见的人。</p>

母亲伏在病床前，满脸倦容。她微微拧着眉头，像是睡得很不安稳。</p>

母亲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平时在家里连一点灰尘都见不得，现在却趴在了医院的病床前睡觉。他知道母亲一定是累到了极致，才没有办法顾及这些。</p>

因为他在这，所以母亲什么都可以不介意。</p>

这是成洛加最——痛苦的事。</p>

他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可是爱得太深，却像枷锁。这道枷锁已经整整锁了他两年，他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p>

他要走，去哪都好，只要不看到母亲总是以担忧的眼神看自己。</p>

成洛加见母亲熟睡，拔掉手上的输液，拖着脚伤走了出来。</p>

半夜，廊道已经关灯了，只有两侧隔了很远的几盏灯，朦胧地映照着整条走廊。</p>

走廊上没有什么人，有的，都是在走廊上零星睡折床的病患家属。他们睡得很沉，以至于有人走过去也没人看一眼。</p>

成洛加扶着墙壁走，眼见要走到护士站那，依稀听见了护士的声音，他又停了下来。他转身走进一间杂物间，里面是医院存放折床的地方，不是很干净，灰尘很多。他不介意，只要能躲开母亲，就可以了。</p>

他窝身进里面坐下，借着窗外灯光看着脚上的纱布，已经重新包扎过了。他想起了南星，白天自己的态度好像恶劣了些，他不该冲她发脾气，她只是一个局外人。</p>

成洛加厌恶性格这样怪异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附着在了他的身上，却无力反抗。</p>

如果没有发生两年前的那件事，该有多好。</p>

耳边似有风声呼啸，寒冷、让人窒息的地方。</p>

“阿洛，你爬得动吗？要是爬不动，我们就歇会。”</p>

“嘘。”他对那个年纪跟自己相仿的人轻轻嘘声，说，“小声点，山上雪厚。”</p>

爬雪山闹出大动静，是爬山者的忌讳。常年积压的雪很厚，如果往哪里放一枪，整座山都可能雪崩。</p>

雪崩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逃不掉，瞬间被掩埋，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等救援队赶到，就算没有被冻死，也有可能因为缺氧而死。</p>

现在爬到这里，成洛加和阿孔明显觉得氧气稀薄了很多，有点让人喘不过气。</p>

身上的登山包也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在考验他们的毅力和决心。</p>

两人继续往上爬，不远处也能看见其他的登山者，远远看去，像一群蚂蚁军队正奋力往上爬行。</p>

两人又爬了一百米，阿孔停了下来，坐在地上喘气说：“真没想到这座山这么难爬，亏我们还准备了两年时间。”</p>

成洛加笑笑说：“要不然怎么要准备足足两年。”</p>

阿孔笑了起来，说：“也对。”</p>

人一休息就不想动了，这也是为什么两人不肯轻易停下来的缘故。阿孔先站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又笨又重，恍若一头熊晃着身体。他朝他伸手，说：“走。”</p>

成洛加一把抓住，努力站起身，两人继续往上爬。</p>

还有四百米，就可以登上山顶，征服这座山。</p>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去世界各地冒险。</p>

攀岩、深潜、跳伞、蹦极，他们通通都去做过。</p>

两家长辈其实都不允许他们做这些危险的事，俗语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次意外，就足以毁了他们。但他们不乐意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继承家业，安心做个公子哥。</p>

双方都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妥协。</p>

最后他们达成了协议——三十岁之前，他们可以做任何事。但三十岁之后，就要回家，不许再做任何危险的运动。</p>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只有短短几年，所以他们想尽快完成计划单上的事，对自己的青春有个交代。</p>

雪山难行，脚印落在厚厚的雪上，印出极深的脚印。</p>

“啊——”</p>

远处有人惊呼，等两人抬头，就看见远处有人正连滚带爬往下面跑。阿孔忙往上面看，那里有块凸起的尖锥地形，似有裂痕。</p>

似乎是那人的喊声惹来了旁人的注意，其他人一瞧，有经验老道的急忙往旁边跑，有些或许是经验不足，也喊叫起来，让大家快跑，估计是要雪崩了。</p>

阿孔又急又气，沉声：“叫什么！”</p>

厚积的雪层一层一层剥落，底下的人还在四处逃窜。成洛加和阿孔离那边远，上面又没有什么陡坡，相对来说安全。但那边的雪崩塌得很快，开始大片大片坍塌，如泥石流往下面翻滚，以几乎每秒二十米的速度往下滚。</p>

惊叫声更大了，连带着两人上面的雪都落了点。</p>

雪迅速掩埋着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将远处的“蚂蚁”瞬间吞噬，半点踪迹都看不见了。</p>

雪足足十分钟才停下，没有再崩塌。</p>

此时已经有人过去营救，被雪掩埋的话，超过半个小时基本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p>

“我们也去看看，能不能救人。”成洛加说着就往那边跑，阿孔也跟在后面。</p>

成洛加跑得略急，脚下一绊，重重摔了一跤。再起来时，脚踝有些疼。阿孔说：“你留在这，我去救人。”</p>

成洛加点点头，他这会过去只会添乱。</p>

阿孔跑到救援地，和其他人一起挖着厚厚的白雪，能救一个是一个。</p>

成洛加突然又听见一声雪裂，他的心一惊，往阿孔的方向一看，发现原本已经停歇的雪锥子，又轰隆断裂，形成更大的白雪冰川，往下面滚落。</p>

“阿孔——”</p>

然而再撕心的叫喊，都无法阻止阿孔的身影被吞没在茫茫白雪中。</p>

成洛加瞬间惊醒，脑海里仍旧深深印着那些可怕的白色画面。</p>

如果……如果当时不是他说去救人，阿孔就不会死了。</p>

是他的错，他不该说这些话。是他间接害死了阿孔，阿孔一定在责怪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为什么……</p>

成洛加无力地蜷缩在这满是尘埃的肮脏角落，本来，他应该和阿孔一起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