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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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美心叫了一声，屁股没抬起来。肚子圆滚滚的，像螳螂。</p>

“别起来了。”老太太说，顾全大局。</p>

家丽站着不动。老太太笑道：“在家里老念叨妈妈，见着真佛了，又不知道念经烧香了。”</p>

当然是谎话。家丽清楚，她看看奶奶，又看看爸爸。</p>

“叫人。”老太太下令。</p>

家丽服从命令。“妈。”清清脆脆叫一句。</p>

美心好像也没打算接，只说：“都累了吧，路上吃东西了没有？常胜，看看米桶里还有没有米，把那半碗萝卜干拿出来。”</p>

常胜抱怨：“哪还有什么米，只有一点黍黍面。”</p>

“妈来了，怎么能没吃的？”美心道，“去刘姐家借点白糖。”</p>

常胜服软，闷头真去借。老太太见不得儿子受气，道：“别管了，我来吧，黍黍面有，盐总有吧？”</p>

常胜说那有。</p>

美心说：“油盐酱醋是齐的，酱园厂工作，这个不愁。”</p>

“你们休息。”老太太放下东西，就朝外头走，家丽跟着。常胜说妈你去哪儿。老太太说不走远，就在坝子上转转。</p>

淮河土坝子，全市的重点工程。夏季雨多涨水，最怕溃堤，坝子上还有土方堆着。近秋，坝子上的草还没凋零，天有点热，但晚风一吹，倒还神清气爽。走在坝子上，抬眼望去，像走在一条土龙身上。老太太仔细看着，瞅准了才弯腰，一揪，攥在手里。家丽问是什么。老太太教她，这个叫大姑娘腿，那个叫灰菜，还有苦菜。难得有那么多漏网之鱼。她原本以为地都被吃出皮了。</p>

摘完到家，老太太就下厨，菜洗干净，拌上盐，抹一点点油星子。黍黍面和好，菜放进去，在炭糊子炉子上摊菜饼子。</p>

一会儿，做好了，一盘子菜饼。</p>

美心感慨：“妈来了就是不一样。这些日子，都不知道吃的是什么，总感觉没吃饱，我就说，别回头孩子生出来都是黄绿黄绿的。”老太太吩咐常胜，想办法再弄点吃的。</p>

常胜掐手脖子：“能弄的都弄了，省出来给功臣，你看我这儿，都是浮肿的。”</p>

家丽不多说话，一个劲吃。吃了两个。老太太把盘子往旁边端端：“行了，留点肚子。”</p>

家丽撇撇嘴，老太太让她去洗碗。家丽倒也没说什么，闷头去干。美心啧啧称奇：“都会洗碗了。”</p>

老太太道：“做饭、洗碗、打扫都会，咱们这种人家，出不了娇惯丫头。”美心说妈管人有一套。吃完饭，老太太从包袱里掏出一只银项圈，递给美心。</p>

给孙子的。美心为难：“还没生出来呢，谁知道是什么。”</p>

老太太说吉祥话：“不是胡瞎子都说了是男孩嘛，这个项圈戴正好。”常胜说：“妈，你不是说胡瞎子是胡说吗？”</p>

“有时候胡说，有时候也不胡说，自己要判断。”</p>

家丽从厨房出来，横夺项圈：“奶奶，这不是说好了是我的吗？”</p>

“你不是有银镯子了？”</p>

“项圈比镯子好看！”家丽嚷嚷。</p>

“项圈是男孩子戴的。”美心解释。常胜耐不住，发火：“什么都要，放手！”老太太又好歹劝，说把包里的虎头鞋给她，家丽才罢手。寻常不到九点就睡觉，今天已经晚了些，要分住处。</p>

老太太故意说：“回到家了，跟你爸妈睡吧。”</p>

家丽死活不干，还是跟奶奶睡。老太太笑说：“奶奶也不能跟你一辈子。”家丽说：“有一天是一天。”进屋，躺简易木板床上，煤油灯一盏，昏沉沉的。“以后你不嫁人？”老太太嘟囔，“总得走的。”</p>

“哪儿都不去。”家丽倔强。</p>

常胜和美心也躺下了，煤油灯还没吹，美心说尿急，常胜扶着她到院子口上厕所，进门又感觉饿了。美心摸到厨房，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常胜跟在后头。美心说：“你妈真会做，野菜都能做出肉味。”“哪来的肉味？”常胜不解。</p>

“猪油味，我闻出来了。”美心肯定地说。</p>

“幻觉。”</p>

美心随手拿起布褡裢，又闻了闻，恍然大悟。她憋住不理论，回到屋里才说：“不是今天有片馓子要拿回来吗？”</p>

常胜一愣，说：“哦，没兑到。”</p>

美心不饶他：“哪儿去了？自己吃了？”</p>

“没有没有……”常胜支支吾吾。</p>

“家丽吃了？”美心猜。</p>

常胜还说没有，但底气明显不足。</p>

美心明白了，恨道：“你这个女儿，就是个活土匪！”</p>

常胜不理她，躺下，小声：“说得好像不是你女儿似的，还不是你生的？”</p>

美心躺下，又起来：“不行，肚子空，我吃口咸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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