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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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像你，我不可能背叛我家。”</p>

“这有什么，都在变，文成公主还能去和亲呢，有多大的仇不能解，如果我们在一起，反倒促进了两国关系。”</p>

天真的男人。文成公主是她父王同意去和亲。他们呢，正相反。空气里有淡淡花香。奇怪，槐花早败了。家丽能感受到为民身上散出的热气。</p>

“你真香。”为民喘着粗气，扑到家丽身上，吻住了她的嘴。沉溺了一会儿，他还要往下进行，她把他推开了。</p>

家丽一个人向着灯火走去。</p>

“何家丽！”</p>

她回头。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个影子伫立。</p>

“不管你怎么样，反正我不会变，反正我会一直等！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p>

家丽苦笑。她也向来自己替自己做主。只是，她狠不下心，不想让家里人失望。父亲的话始终在耳边萦绕，要照顾这个家，家是最重要的，我们家要立足。她喜欢为民，似乎是，有一点动心，就像挖煤，挖了几百米，终于找到一点煤影子。点着了，烧在心里。她谁都不能说。干脆扑灭吧，她想。可一颗心还是燃着。她不愿意再多想。她不像为民想得那么远。或许他从此就去参军，或者做别的什么，像刘妈丈夫一样长期在外地工作，不能想……不能想……家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有点乱。</p>

淮滨大戏院放电影《地道战》，老太太看过几遍了，本不打算去，可家艺想去。她的理由令人发笑。“妈差点就把我生在那儿了，我去那儿等于回娘家。”三年级的孩子说这话。正巧常胜单位发票，老太太就让他要了三张。她带着家文、家艺、家欢一起去。小玲年纪太小，看不懂，留在家由常胜照顾。四个人，三张票，足够。老太太认为家欢个子小，不用走票。</p>

是日，三个孙女扶着老太太一起，到淮滨大戏院门口等。还没入场。家艺心急，所以来早了点。戏院门口有端着藤条簸箕叫卖瓜子小糖的。其中一个姓欧阳的老头最有名，无他，做得时间久。以前在北菜市、红风剧院都做过，后来打击私营经济，他消停了一阵，现在他被剧院营业部收编，算大集体，依旧在门口兜售。远远地，老太太看到刘妈带着秋林走过来。她伸手打招呼。刘妈凑过来，笑道：“秋林非要来看，喜欢看打枪，男孩子。”</p>

这话有点刺激到家艺。家文不动声色。家欢嚷嚷着要吃瓜子。</p>

家艺插话道：“《地道战》，是全民的地道战，男女都爱看。”</p>

刘妈觉得好笑，这也要争，便笑着说：“你更加要看了，你差点就生在剧院里头。”这话打中了家艺的心事，她笑眯眯的。</p>

老太太详细解释：“要不怎么叫家艺呢。我老太婆不识字，但也知道是艺术的艺。家艺就是为艺术而生的。”</p>

一席话，家艺顿觉光彩。人生忽然有了目标。</p>

老头欧阳过来兜售瓜子小糖。家欢一副馋嘴样。刘妈给秋林买了一毛钱的。为了不在邻居面前跌面子，老太太来了两毛钱的瓜子，姊妹三个分着吃。</p>

等老头走远了。刘妈才说：“看他可怜，才买了一点。”</p>

“他谁啊？”老太太不怎么出来走动，又是外地来的，自然不知道老故事。</p>

“南菜市新淮村的欧阳家，老婆死了，一个人带着十个儿子，我老天……想想都可怕，十个儿子，娶媳妇都娶不上。所以有时候我也跟美心说，生了五个丫头，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嫁出去，有彩礼的，总比十个葫芦头窝在家里娶不到老婆强，欧阳家……啧啧……那真是穷得尿臊……”</p>

十个儿子。老太太本来不觉得什么，但听刘妈这么一形容，顿感悚然。有五个孙女似乎也不那么犯难了。</p>

人群中，刘妈先看到大老汤老婆带着老二幼民、老三振民也来看电影，努努嘴。老太太看到了。她们不想跟汤婆子打招呼，便装没看见，带着孩子往里走，快检票了。“文婶！刘妈！”汤婆子不肯放过炫耀儿子的机会，率先出击，六只眼碰上了。孩子们都在旁边玩。家文最大，看着小的们。</p>

大老汤家的笑道：“哦哟，沥沥拉拉的，文婶，你这出一趟门还有好几个宫女陪着，真跟慈禧太后出宫差不多。”</p>

老太太笑道：“你不也配着两个公公嘛。”说完立刻打嘴，“配着两个御前侍卫。”刘妈见火药味足，便插科打诨道：“真是，都该说书去，这可是社会主义新中国，怎么还说前清的事，行啦，马上演《地道战》了，咱们也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是地道战的台词。刘妈说起来特别滑稽。</p>

老太太也来一句：“高，实在是高！”</p>

汤婆子见两人一唱一和，十足讨厌，鼻子一哼，叫来俩儿子排队检票去了。老太太也叫来姊妹仨。刘妈拉着秋林，也去检票。刘妈先检，两张，进去了。接下来是老太太，递上三张票。检票员拦住：“不行，你这孩子这么大了，得四张，少一张，只能进三个人。”老太太解释：“不是，同志，我这孩子还那么矮怎么能要票呢，上次来都不要票……要不这样，我抱着，我抱着丫头……同志……同志！”</p>

检票员铁面无私，坚决不允许。</p>

娘四个只好站在旁边商量。</p>

轮到汤婆子检。递上三张，振民不要票，省出来一张。谁知票拿在幼民手里。他在入口处喊了一声：“黄毛丫头！”家艺、家欢看他。在她们眼皮底下，幼民慢慢地撕掉那张多余的票。</p>

赤裸裸的示威。意思是，票有多余的，但不会给你们。</p>

家艺文静些，气得直要哭。家欢跺脚：“这小王八蛋！”</p>

老太太纠偏：“老四！人家有是人家的，不能这样！”</p>

家文冷冷地说：“这不故意气人嘛。”</p>

老太太道：“家文，你带妹妹进去，我不看了，不是没看过，在外头等一会儿就行。”三姊妹异口同声：“阿奶！”</p>

都心疼奶奶。</p>

老太太笑说：“瓜子给我，电影院里不能吃瓜子，我老太婆在外头吃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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