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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过去,何家还沉浸在建国到访的余热当中。仿佛那日是高烧,而后一直低烧不退。老太太和美心蹲在水池子边,面前是大脚盆和西瓜缸。老太太用那种甜蜜的回忆调子:“你说老天怎么就这么有眼呢。”</p>
“怎么有眼,分对谁,对我就是全瞎。”美心说。</p>
老太太不接她话,自顾自说:“所以说,好饭不怕晚,刚飞了姓汤的,来了个建国,你看看多排场,样样合适,军人,对吧,等于是国家干部,人品好,样子好,脾气好,酒量好,关键跟常胜还那么对付。”</p>
“最关键是孤儿。”美心强调。老太太叹:“孤儿是惨,可没想到别人的祸成了咱们的福,等于没有婆家,一旦在一块儿,那还不全都扑到咱们家?一个女婿半个儿,这种情况,我看跟一个儿也差不多。”</p>
美心歪头想想,道:“这么说的话,老天还是有眼的,我们没儿,它就送来个孤儿,等于是个儿。”</p>
老太太神神秘秘,指指天:“所以说,老天自有安排。不过咱们得盯家丽盯紧点,我看她对人家不咸不淡的,别回头被人捷足先登。”美心忧愁:“家丽这丫头,别的事情还算明白,一到处对象这个问题上,就跟脑子缺根筋似的。”</p>
常胜提包进院子,问:“准备得怎么样?”</p>
美心不懂他意思,嗯了一声。是询问的声调。</p>
“周末准备一条鳊花,清蒸,或者做糖醋鲤鱼。”常胜思索着,“萝卜条还有吧?不要炸花生米了,或者喝那个老虎油补酒。”</p>
美心不耐烦:“你这要干吗?摆宴席?你入党成功了?”</p>
常胜不解,说:“妇道人家的脑子,上周不是说了嘛,建国这周末过来。”美心说:“我可没听说。”</p>
“上周喝酒没说?”常胜自我怀疑。</p>
老太太道:“的确没听到说这话。”</p>
“那叫过来。”常胜说得轻松。</p>
“你是他领导?说叫就叫?”</p>
“建国会来,你去叫一下。”常胜指挥美心。</p>
“让你女儿叫去。”美心一甩手,进屋去了。</p>
吃晚饭,常胜拖着长长的调子:“家丽,大礼拜(方言:礼拜天)把建国叫来,吃个饭,聊聊天。”</p>
家丽端着饭碗,转过身子,不理睬。</p>
“你这什么意思?”</p>
“要叫你自己叫,我跟他不熟。”</p>
“这丫头,不是你跟他处对象?”常胜不讲理。家丽放下碗筷:“爸,我看倒像你喜欢建国。”</p>
老太太嗔道:“这丫头!不许这么跟你爸说话。”</p>
美心向着常胜:“老大现在越来越不上道。”</p>
家丽反驳:“就偶然遇到的一个人,偶然到家里来了一趟,你们就不依不饶,人家张建国指不定已经觉得,这家人怎么这么奇怪。”</p>
“什么叫偶然?”常胜大声,“世界历史就是在偶然中推进的,个人命运也是在偶然中突转的,偶然,也有必然。你怎么没跟别人偶然。”近乎抬杠。</p>
美心道:“家丽,你爸让你去请你就去请!”</p>
家丽急了,嚷嚷:“哎呀妈我真不熟,我都不知道他们单位在哪儿,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人。”</p>
常胜嘟囔:“什么人?军人,好人,同是天涯沦落人。”</p>
家丽耳朵快起老茧,碗一推,出门散步去了。</p>
土坝子,蜿蜒向东。淮河水最近枯了不少,河岸裸露,有不少螺蛳贝壳的空壳子留在那儿。迎面,家丽一抬头看到个人,面熟,近了,才发现是为民。家丽迅速岔上小道,想躲开他。为民却快速走来,拦住她。</p>
又在眼前了,为民喘着气。“干吗躲?”他说。</p>
家丽没说话,往前走。为民跟着。“你我之间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为民急促地问,“就因为家里不同意?你这不是革命小将的做派。”</p>
“说完了?”家丽说,“能不能把路让开?”</p>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为民肯定。</p>
家丽终于停住脚步,上次没说完的话,她现在必须要说:“为民,人和人之间,不是仅仅只有喜欢那么简单。我们都不是小孩了。我们真的不合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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