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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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班课舍里从来没这么安静过。</p>

七娘比众人更早回到课舍，一脸的不服气，挺直了背脊。</p>

待众人归座，孟馆长看看李先生。李先生开口说道：“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这也是孟家族学的立学之本。今日之事，起因是有人对孟九娘进内乙班的资格存疑引发的。官家的决策，尚有台谏可以反对。学馆的决策，自然也要经得起质疑。现在，有多少人对她入学资格有疑问的，不妨站起来。”</p>

七娘砰的第一个站了起来，然后课舍里七七八八，站起了不少小娘子，就是夸奖九娘的秦小娘子，也笑着对她点点头说了声“抱歉啦”站起身来。</p>

不一会儿，课室里只剩下张蕊珠和四娘没有站起身。七娘扭头瞪着四娘，眼里冒火。四娘才别扭着慢慢起了身。</p>

孟馆长笑问：“蕊珠，你为何没有站起来？”</p>

张蕊珠笑道：“爹爹送我来孟氏族学附学时说过，论女学，京中很多世家的学堂都很好，可没有哪家学堂能像孟氏族学百年来都这么严格律己的。所以蕊珠相信馆长和先生肯定有让九娘来乙班的理由。”</p>

孟馆长轻笑不语。</p>

李先生点了点头，让众人坐下：“好，你们都知道，男学要从丙考入乙，君子六艺不可缺一。我们女学丙升乙，虽然不用考御射，却也需要通过礼、书、经、数四大科目的入学试。”</p>

提到考试，不少小娘子都缩了缩脑袋。</p>

李先生道：“去岁女学丙班有三十二人报考乙班，通过考试的，只有七人。乙班报考甲班的，九人，无一得通过。因为忠信二字，女学今年不设甲班。”</p>

张蕊珠面色如常，唇角含笑。</p>

李先生又说：“九娘，你上前来，将早间的五礼考试再做一遍给大家看。”</p>

九娘只能依言上前，略正衣裳，肃容站立。开始照着早间考试的内容重做一遍。</p>

一刻钟后，课舍内已然鸦雀无声。这吉礼、军礼、凶礼、宾礼、嘉礼，她们最熟悉的都是嘉礼，因为是日常礼仪。虽然有宫中的尚仪娘子教导，但祭祀之礼、田猎军事之礼、丧葬之礼和朝拜之礼毕竟日常接触不多，尤其和皇室相关的内容，从头学起，不只是礼仪姿势，收放的时间，进退的位置，跪拜的方位，就是张蕊珠和孟婵，去年考上甲班，在吉礼和宾礼上也丢了分，只拿了乙等。</p>

但眼前的小九娘，虽然矮不隆冬圆滚滚，分别行了吉礼中的祭五岳、军礼中的大田之礼、凶礼中的吊礼、宾礼中朝聘、嘉礼中的贺庆。可是她一举一动，一进一退，一俯一仰，就连小圆脸的角度和神情，也都和她们看到的尚仪娘子的示范一模一样，让人身临其境。</p>

孟馆长微笑着点头说：“礼学的考试，是孙尚仪亲自考的，孙尚仪说了，若只考礼学，九娘为甲，完全可为你们乙班的尚仪课示范。”</p>

孙尚仪的眼睛太毒，仅仅从这个小九娘的拜师礼就看出她的仪态是千锤百炼过的精准。身为馆长，她信得过孙尚仪的眼光。</p>

七娘的眼泪开始打转。不可能！这个只会吃和哭的家伙，什么时候学的，谁教的！四娘只觉得额头慢慢沁出一层细汗来。</p>

李先生又问：“九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她又对学生们说：“这和她早上入学试的题目并不相同。你们也不妨也试一试。”</p>

小娘子们纷纷拿出算筹和纸笔。九娘回到自己座位上，拿出算筹，边算边思量该怎么办。如果这样下去，肯定会招来四娘七娘更多厌恶，甚至乙班不少人都会对自己产生嫉恨之情。可这两位先生，她不忍心让她们难堪，不忍心让那么多人怀疑她们的品性。文行忠信，先生们都是君子之风，她们坦荡荡不怕人言，自己若因一己之私，而毁了她们的名誉，比起七娘，岂不更加小人之心？</p>

张蕊珠皱起眉头，她的书、经、乐考试都是甲等，只有礼学和算术得了乙等。这鸡兔同笼她请教过爹爹好多次，相信不会再有错。</p>

一时间，乙班课舍里只有算筹落桌的清脆响声。</p>

李先生走到九娘身边，拍拍她，让她别紧张慢慢算。九娘被她一拍，一抬眼，看到李先生清澈的眼神，温和的笑容和鼓励的神情，刹那间下定了决心，将算筹收好，说道：“禀先生：九娘算出来是雉二十三，兔十二。”</p>

她稚嫩的声音一出，课舍里算筹的声音骤停，七娘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九娘，她刚刚算出答案，还在验算，忍不住抬起手，将算筹啪地拍在了桌上。张蕊珠默默将算筹放回自己的算筹盒，轻轻抚摩着竹筹，一遍又一遍。</p>

李先生点了点头：“现在还有人质疑九娘的算术吗？”</p>

底下传来了呜咽声，却是七娘伏在桌上哽咽了起来。她从会走路就看着娘打算盘打得飞快，虽然她不爱背书，可算术却一直是甲等，虽然被秦娘子嘲笑为商贾人家难免爱算计，但心里却一直颇为得意，毕竟她的算术，比起六娘和张蕊珠还要好呢。没想到现在！</p>

孟馆长笑着说：“九娘的贴经墨义考卷，已经糊在你们乙班的公告墙上，无论是书还是经，她都理当在乙班上课。现在你们可以出去看一看她的考卷。如果还有人心内存疑的，来找我就是。但各位小娘子，切记：君子之言，信而有征，故怨远于其身。小人之言，僭而无征，故怨咎及之。你们来进学，不是只背诵默写经义就可以，还要牢记于心，言行合一。妄自猜测，不只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对你们自己的品德是更大的伤害。”</p>

秦小娘子羞红了脸，七娘哭得更厉害了。</p>

馆长的话，如同一滴滚油溅进了水里。小娘子们立刻交头接耳，纷纷行了师礼结伴朝外走去。</p>

张蕊珠看着九娘，见她依然眨巴着大眼，一脸的无辜。不由得微微一笑，朝她点了点头，安慰着秦小娘子出了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