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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拱手道:“苏相此言虽有理,但我们也可虚张声势,佯装攻打燕云这一片,等女真啃完硬骨头,坐收渔翁之利。何况燕云十六州想来财厚物丰,何愁没有财粮供给?”</p>
苏瞻笑道:“若谢相乃是女真人,铁骑横扫契丹后,你是趁势南进中原,还是勒马拱手相让燕云这一片?唇亡齿寒,如今女真和大赵相隔千里,契丹西京道南京道中京道,可看成大赵的屏障。若我等再攻打契丹,岂不合了女真远交近攻之意?诸位难道忘记当年始皇帝是如何一统天下的?”</p>
朱相皱眉道:“和重太过小心了。如今陈青去了京兆府,利州路的援军三万人已到了熙河路,永兴军路的各军也都已往京兆府集结,梁氏贸然急进,只有兰州秦州凤州这一路供应粮草,京兆府守上两个月,夏军粮草必将不济。河北两路和京东两路,驻扎着二十万大军,趁契丹人心惶惶时拿下燕云才是上策。和女真结盟不过是有个名正言顺收复燕云的名头,免得女真他日出尔反尔。”</p>
赵栩点了点太行山的山脊:“连朱相都是只想利用女真,诸位想一想,那女真又岂会真心同大赵结盟?他们也只是想利用我们牵制住契丹的军力而已。敢与虎狼同行者,必猛兽也。然而,本朝历来布兵乃强干弱枝之势。河北、京东四路仅有不到百将,还不如永兴军路秦凤路两路。本王年少时就在河北两路代先帝巡视犒军,所见军卒,绵羊也。能挽弓一石二斗者,百中有一,甚至有弓箭手仅能用七斗弓。”</p>
枢密院的几位官员脸上一红。</p>
“一过太行山,皆是平原。”赵栩手中竹枝连点:“若无重甲骑兵,靠步军,诸位想一想歧沟关一战,死伤无数,沙河壅塞,直退到雄州才喘过气来。如今我大赵这四路有多少战马可用?比起契丹马、夏马、女真马,有何优势?日行八百不得,日行六百不得,日行三百亦不得。以步军战骑军,有何优势?”</p>
御史中丞邓宛出列道:“殿下所言极是,此非常时刻,朝廷不可再轻易出兵,入夏以来,福建、两浙多水患,供京师禁军之漕粮尚需精打细算,若再攻打契丹,只怕米价飞涨,百姓生活艰难。”</p>
赵栩看向户部尚书:“如今京兆府用兵,河北、陕西、河东调粮银几何?可有统计出来了?”</p>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同时出列。户部尚书唐阗拱手道:“禀殿下、各位相公,京西两路援赠粮草已折合银四百万贯,永兴军路十五天来,渭、泾等八州新招义勇合计七万余人,日给米二升,月给酱菜钱三百文,饷银七百文。京兆府所存粮草,二十万大军可食三个月。”</p>
曾相皱起眉头:“唐尚书,可算错了?这三十年,因司马相公上疏,二十三路中,只永兴军路独独得以免除赋税,京兆府历来存粮为西北最丰,二十万大军怎会只够吃三个月?”</p>
兵部尚书拱手道:“曾相,京兆府如今二十万大军,随军民夫六十万往返运送辎重粮饷。哪一人不要吃饭?利州路三万人从四川入熙河路,还带了八万民夫背粮,京兆府粮仓虽丰,若无京西路援赠,两个月便粮绝也。”</p>
众臣都知这打仗行军,绝非只靠军卒战力,辎重粮草更为重要,听到这些数字,都堂内一片寂静。</p>
赵栩点头道:“不错,高似破我大赵秦州城,伤亡军民三万余人,岂能是他一人所为?女真装聋作哑,推诿在阮玉郎身上,虎狼之心也。高似此人,武力盖世,值当八州十万雄军,若放虎归山,实乃大赵之祸。故我大赵既不结盟,也不放人,暂且拖延不给回复,但好生礼遇高似,减女真防备之心。”</p>
半个时辰后,各部重臣退出了都堂,只剩下宰执、定王和张子厚等人。</p>
赵栩环视着他们,竹枝点在契丹中京大定府城池上:“本王意欲私下前往中京,续契丹大赵之盟约,助契丹守住中京道。宫中诸事请皇太叔翁和大娘娘做主,朝中诸事请苏瞻你和各位相公主持。本王欲借契丹五万骑兵自西京大同府出发,会合河东路太原府精兵西下,攻取夏州,直捣兴庆府。”他声量不高,却不容质疑。</p>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p>
“殿下——万万不可!”劝阻声此起彼伏。</p>
张子厚默默注视着轮椅上风轻云淡的赵栩,胸中豪情万丈。他有幸亲眼得见,并能为他效犬马之劳。大赵一朝终于又有了一位盖世英主。阮玉郎又有何可惧?</p>
戌正时分,汴京已入夜,汴河上灯火流离。这时的秦州城,夕阳还在城西挂着,已经开始全城宵禁。一队队士兵往返巡查,街上早已没有了行人,沿街的铺子早早关了门,看着似一座空城。</p>
客栈里,陈太初和种麟对坐饮酒。依旧穿着男装的穆辛夷耷拉着脑袋,双眼还肿着,鼻头也红红的,认真地撕着一个油饼,手指头也烫红了。</p>
吴掌柜指挥伙计将槅扇门上好,只留了一扇,挂出去一盏灯笼,上头却写着一个“穆”字。</p>
“司主很快就到。”吴掌柜替陈太初换了一坛子酒,低声道。</p>
种麟从穆辛夷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块油饼,包了一片羊肉塞进嘴里,嘟囔起来:“你这女娃娃真奇怪,烂西瓜吃得欢,那鸡丝馄饨倒不吃。太初外婆做的野菜饼你也不吃,这油饼倒吃了第三张。”该哭的时候不哭,该笑的时候不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她就是那个傻子,哪里不傻了?反正他种麟看不出来。</p>
陈太初夹了一片牛肉放在穆辛夷盘子里:“吃吧,不让你见我外翁外婆,是我的主意,对不住。”他和种麟的谋算,事关重大,绝不能给李穆桃知道,索性让穆辛夷一无所知才更放心。</p>
穆辛夷抬起眼:“我不是难过你不让我见你外翁外婆。我阿姊那样对不住你家,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而且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说,有许多事要商量。我只是难过这座城,还有这些人——,不只是刘六家的,飞将巷李家的,不只是你外翁外婆,还有在这里的西夏人,我看见他们也难过得很——”她哽咽着摇了摇头:“你是对的,是他们不对。可也不是他们不对,是梁太后不对。其实也不是她不对,是贪念不对,是打仗这件事不对。”</p>
陈太初给她倒了一碗酒:“我明白你的意思,梁氏她虽然是汉人,却也是西夏人,她做的也是她认为对的事情。这世上,人人都觉得自己做的才是对的。小鱼,你不一样,你有恻隐之心,不分族群,不分国家。别觉得你这样想是不对的或者是不好的。你很好。你是西夏人,可你也明白秦州百姓的苦,为他们难过,若有赵国的人要伤你,也得先过我这一关。”他放下筷子,看向门外。</p>
“谁敢伤我家阿辛一根汗毛,自有我卫慕元焘出手。还用不着你一个赵国人出头。”卫慕元焘大步迈入客栈。夕阳似乎还在他头上脸上流连忘返。他高大魁梧的身型遮住了最后一丝余晖。</p>
客栈的最后一扇槅扇门,掩了起来。门外站满了卫慕元焘的亲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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