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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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扎营于汴京城北的数万叛军，只出动了两三千骑兵不断骚扰城北的守城禁军。遵孟在之命，一万多守城禁军坚守营寨不出，神臂弩和各种石砲轻易地便能击溃来犯之敌，叛军连壕沟都接近不了，反而伤了一两百人马。再守几日，燕王殿下的大军便能攻下洛阳了。</p>

苏瞻于三更时分才从皇城回到百家巷，进了门才想起来阿昉派人送过信，说孟家把他们全部接去翰林巷了，有禁军护卫更安全一些。二门的婆子见他回来了，赶紧掏出钥匙将门打开。</p>

园子里黑漆漆的，身边随从提高了灯笼，树叶婆娑的黑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从一丛，苏瞻蓦然觉得有些失落。不远处正院各房的轮廓在黑夜中依稀如巨兽蹲立，沉默无语。曾几何时，后宅正院的立灯廊灯总是彻夜不熄，是阿玞定下的规矩，这样无论他几时归来，总是亮堂堂的，总有人等着他。即便后来她不再等他，也还是会留着灯。</p>

苏瞻在园子里站了片刻，天上无月，高空中薄纱般的云慢腾腾地从城东往城西去了。</p>

“十七娘她们呢？”虽然知道苏昉是绝不会带着王璎姐妹去翰林巷的，苏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p>

二门的婆子怔了怔，才明白郎君在问自己，赶紧躬身答道：“禀郎君，娘子还住在佛堂里，还有青神的那位病了好些天了，有两个侍女在照料着。二娘子随着老夫人和大郎去了翰林巷孟家。”</p>

苏瞻心中轻叹了一声，往西面小佛堂走去。</p>

小佛堂里还亮着一豆灯火，小小的院子里并未杂草丛生，院门口的一从修竹也刚刚修剪过。苏瞻在廊下站了片刻才推开槅扇门。</p>

佛龛上并无佛像，地上的蒲团被人抠得破破烂烂的，王璎抱着一个女童扑碟牡丹团花瓷枕正坐在罗汉榻上，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脸色因长年不见太阳苍白得近乎透明，发髻整齐，身上半旧不新的丁香色褙子在灯光下给她平添了几分幽怨秀美。</p>

两个壮壮的仆妇守在一边，看到苏瞻来了，上前施礼问安。</p>

苏瞻摒退仆妇，静静看了王璎许久，慢慢走过去，在罗汉榻另一侧坐了下来，看着那空荡荡的佛龛，忽地开口道：“有个小娘子，和你九姐极像。”</p>

王璎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将怀中的瓷枕抱得更紧。</p>

苏瞻这段日子千头万绪，心中乱糟糟的，说了这一句后，才惊觉自己心不定的一直是这一件事。宫中相处得多了，他经常疑心那个反驳自己说服群臣的孟妧，像是阿玞转世的。就算根据阿昉所述，札记所载，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模仿阿玞的神韵模仿得那般像？但她看自己的眼神——苏瞻伸手轻轻抚了抚额，他大概是魔怔了，只怕张子厚也这么觉得，才对她千依百顺吧，张子厚是早就入魔了。</p>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灯火微微颤动，带着一地昏黄也不住晕开。</p>

苏瞻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你是二娘的生母，家里也无人亏待你，便这样吧。”他再痛恨她，可因为二娘，总要保她一个平安无恙。</p>

王璎的视线落在苏瞻的背上。她当然是个疯子，早在当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疯了，无时无刻不想着他不念着他，做梦也都是他。</p>

槅扇门轻轻开了，外头的灯笼被提了起来。</p>

“其实是你害死她的。”王璎森冷的声音在苏瞻背后响了起来。</p>

“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那声音带着幸灾乐祸，又说了一句。</p>

苏瞻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将槅扇门陇上，她果真是疯了。</p>

书房里极亮堂，甚至让人觉得有点热。小厨房的汤水也跟着送了进来，想来是母亲去孟府前特意叮嘱过的。捧起汤盅，苏瞻胸口的烦闷略散了一些。</p>

廊下传来随从们呵斥的声音，还有兵器出鞘之声。苏瞻立刻放下手中汤盅，摘下墙上的长剑，还未及拔剑，门已经开了。</p>

一个修长身影斜倚在门上，轻笑道：“苏郎风姿一如往日，玉郎嫉妒已久，终能一叙，此生无憾矣。”</p>

阮玉郎？！</p>

苏瞻的头皮发麻，整个人几乎不能动弹，他身为宰执之首，朝廷也派有两百多禁军前来守护，家中部曲也有一百多人，阮玉郎竟如入无人之境，要杀自己岂不易如反掌。</p>

阮玉郎看了看廊下东倒西歪的部曲随从们，叹了口气：“我只是来和苏郎你说几句话，放心，我不杀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