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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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闹了一番，花了半个小时才帮他把刺全挑干净。</p>

我给浑身散发药气的谢昭瑛倒了一杯茶，开始数落他：“你也不能老是这样。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安定下来找份事做，做出点业绩来。没准人家秦家看你有出息，又同意把女儿嫁你了呢。”</p>

谢昭瑛喝茶：“我的事你别管。”</p>

我冷笑：“爹娘都不管，我干吗管？你的堕落只能更加衬托出我的勤奋与上进。”</p>

谢昭瑛喝完茶，左顾右瞧：“有吃的吗？”</p>

我扒了扒火盆，灰里露出几个烤红薯。我也有点饿了，和他一起剥了吃。</p>

谢昭瑛口齿含糊地说：“味道不错，火候正好。以前我在军——”他哽了一下，“以前我还上学时，想吃个红薯都要悄悄自己弄。”</p>

我晒哂笑：“怎么说着谢家虐待你似的，吃个红薯都要偷偷摸摸的。你自己怎么弄？”</p>

谢昭瑛说：“在学堂里，趁先生不注意，把红薯偷埋在火盆里。放学了再扒出来。”</p>

我无语：“怎么就没噎死你？”</p>

谢昭瑛吃饱了，喝光了我的花茶，拍拍手走人。</p>

我喊住他：“二哥，我有事请教你。”</p>

“说。”</p>

“你平时哪里来那么多钱？”</p>

谢昭瑛盯住我：“你想怎么样？”</p>

我摊开手：“别那么紧张，谁都有手头紧的时候。教我几招吧。”</p>

谢昭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严肃地瞅着我，然后他伸出手，一下拧住我的脸，笑得阴险狡诈：“小姑娘啊，水灵灵啊，耍心机啊，差火候啊……”</p>

然后松开，拍了我一掌：“走，劫富济贫去！”</p>

“啥？”我大惊。</p>

谢昭瑛奸笑：“你不是缺银子吗？我带你找银子去啊。”</p>

于是，月黑风高夜，翻墙越户天，我跟着谢昭瑛去自己家偷钱。这是我活了二十一岁所做过的最重大的犯罪行为，可是我却还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激动兴奋与好玩。</p>

谢昭瑛轻车熟路，尽带我走那些我白天都发现不了的偏僻小路。大概十分钟后，他将我带到了一座阁楼下。</p>

我仰头望：“二哥，我怎么看着眼熟？”</p>

谢昭瑛说：“你当然应该觉得眼熟，这是咱们家的藏书阁。”</p>

“可是你说我们来弄钱……”</p>

“嘘！”他捂住我的嘴，“跟我来就是。”</p>

谢昭瑛抽出簪子在锁眼里捣鼓了两下，锁“咯啦”一声就开了。</p>

我赞美：“Bravo！”</p>

谢昭瑛：“什么？”</p>

我翻译：“好手艺。”</p>

谢昭瑛得意。他进了藏书阁，猫下腰，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我只听“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打开了，然后谢昭瑛拉起了一块木板。原来藏书阁内还有地下室。</p>

我们顺着阶梯走下去。谢昭瑛点起了一个火折子，我看到周围是石头墙壁，潮湿，生有青苔，有股怪异的霉气。这地方不像阿里巴巴的宝藏洞，倒像哈利波特的密室。</p>

大概走了两分钟，到了尽头。谢昭瑛点亮了油灯。</p>

我们身在一个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地窖里，到处堆着腌泡菜的大坛子（诡异的霉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还有好几桶酒，和一大堆分辨不出原貌的物质。</p>

我气得哆嗦：“这……这就是……这就是你说的银子？！”</p>

谢昭瑛却在那头不知道怎么弄了一下，一面墙壁哗地滑开，露出一个黑黑的门洞。谢昭瑛把油灯点亮，我就看到了里面金灿灿的光芒。</p>

一时间我的腿有点发软。我拉了拉谢昭瑛的袖子：“二哥，咱爹不是贪官吧？”</p>

“什么？”谢昭瑛问。</p>

我指着那一屋子的金银珠宝：“他他他，只是一个太傅，月俸才多少啊？”</p>

谢昭瑛恨铁不成钢，抓着我的肩像摇筛子一样使劲摇：“咱爹是文博候！文博侯！是万户侯！咱们谢家在外面有御赐的田地和庄园，年年都有上供！”</p>

我差点被摇得四分五裂，忙叫：“知道了！知道了！”</p>

谢昭瑛丢下我去拿银票。</p>

我揣起了二百两，然后四下打量那些古玩珠宝。它们大多都蒙了一层灰，结着蜘蛛网，明明价值连城，却被收在这发霉腐朽。谢老爷子真没惜香怜玉之心。</p>

我呢喃：“似乎都可以听到它们在哭泣呢……”</p>

谢昭瑛正忙着敛财，头也没回：“正常。谢老太爷的一个小妾犯了错被老太夫人关到前面那间屋子里，后来就死在这里。”</p>

恰好黑暗里一阵阴风吹来，我寒毛倒立，大叫一声跳到谢昭瑛背后。</p>

一个东西被我碰掉在地上。我捡起来一看。</p>

“这有一本书。”我念，“秋阳笔录？”</p>

谢昭瑛猛地转过身来，从我手里抢过那本书：“秋阳笔录？居然真的在这里？！”</p>

我问：“这是什么东西？”</p>

谢昭瑛说：“是医圣张秋阳的笔录。记载着他的毕生所学，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医经。”</p>

“医经？”我的眼睛一亮，又把书抢了回来。</p>

那书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所做，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损害甚微。书不是很厚，但纸张出奇的轻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还有大量在我看来透视和比例十分标准的人体图解。</p>

我口水都要流下来：“这书送我吧？”</p>

谢昭瑛笑道：“反正丢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你拿去能看看也好。只是这书你不但要保存好，还不要让别人知道。外面找这本书的大有人在，有许多人喜欢用抢的。”</p>

我赶紧把书搂进怀里，又问：“这么珍贵的书，怎么会在这里？”</p>

谢昭瑛说：“张圣手同老太爷有些交情。当年他蒙难的时候，老太爷曾竭尽全力去救过，可惜没有救下来。我想那时候张圣手就把医术交给老太爷保管。这些年一直有传闻说书在我们家，贼来过无数批，都空手而归，原来是丢这里了。”</p>

我说：“大概都以为谢家会把医书珍藏高阁，没想反而丢弃在地窖里。”</p>

我闻了闻书，上面果真有股泡菜味。</p>

有了这本医学圣经，我第一次燃起了对中医学的热情，空余时间都捧着书读，还收集了一大堆相关资料。俺爹——不是谢老头子，而是原来世界里的那位——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么勤奋，肯定感动得立刻烧高香感谢祖宗。</p>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我原来的那个世界，还是有些我的世界里没有植物和动物种类。我看到不懂的，就去请教宋子敬。我问什么他答什么，他从来不反过来问我原由，是个聪明人。</p>

有一天，云香跑来告诉我说：“小姐，城外那些老乡管你叫‘玉面慈心’的仙姑呢。”</p>

我喷笑：“啥？”</p>

云香很得意：“他们都把你当成了仙子，就差给你立庙了。”</p>

我照镜子。谢昭华模样清秀，一双大眼睛显得很机灵，可是离“玉面”还是有点距离的。不过一个女人被赞美漂亮，总是高兴的。我对着镜子乐滋滋的。</p>

次日我又溜了出去。马大嫂一看到我，热情招呼：“谢姑娘，过来坐坐啊，我煮了茶叶蛋。”</p>

我笑：“不错啊，大嫂最近宽裕了。”</p>

“我家那口子找了个看马的差使。”</p>

“你们可以找到工了？”我欣喜。</p>

马大嫂满脸喜色：“是啊。虽然还是不能进城，但是也不赶我们走了。有工打，这下吃饭就不愁了。”</p>

马大嫂的儿子金柱一溜烟跑过来，嚷嚷着：“娘，那个先生帮二娃把腿接好了。”</p>

马大嫂松口气：“那太好了。”又对我说，“这几日还来了一位先生，也为我们送食看病。”</p>

我一听，问：“是谁啊？”</p>

“是我。”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p>

我转过身去。初春寒风中，宋子敬负手而立，风姿清腴，大有松柳之行梅雪之姿。他笑容和煦，更显得他容貌清俊秀雅。看得我的小心肝都颤抖了一下。</p>

宋子敬笑道：“我当那位天仙下凡的敏姑娘是谁，原来是你啊。”</p>

我脸皮再厚，这时也不好意思了。</p>

马大嫂说：“原来你们认识啊。老人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好人也扎堆啊。”</p>

我问宋子敬：“你怎么也来了？”</p>

宋子敬说：“我听说了城外有难民缺衣少食，居无定所，担心现在天气转暖，会有疫病流行，便来看看。”</p>

学生老师一起逃课。万一谢夫人挑今天去巡视教学业绩，不会以为我们俩携手私奔了吧？</p>

宋子敬说：“我一来就听他们在说一位心善阔绰的姑娘。二小姐真让我大开了眼界。”</p>

我红了脸，带着他往土地庙走，“你来了真好。我一个人还不大忙得过来。他们中有些身体弱的人，已经闹过一次伤寒，我用药压制了下来。但是我担心复发。他们聚居的这里，狭窄闭塞，饮用水都从旁边那条小渠里取。那渠水不干净，我虽嘱咐他们把水烧开了再用，但也不是长久的办法。”</p>

宋子敬笑道：“你放心，他们不会在这里长住。官府已经允许店家等雇佣他们，他们找到了活，自然就会离开这里。你也就不用担心疫病会传播下去了。”</p>

我好奇：“不是一直不同意，还要赶人走的，怎么这就又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