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入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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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棠惊惧地望着明蓁，他半裸着身子，恨得发抖。本以为遇到了救星，谁曾料这一个更加混账，还是女人！他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双目瞪得欲裂，眼角更红。</p>

明蓁挑了挑眉，歪着头上下打量他。人虽清隽，却并不是干瘦。唱戏的人，从小练功，那苦是常人不能想的。这一身紧实的精肉倒也事出有因。</p>

明蓁心里瞧不上他。想他身上不会一点功夫皆无，却是生生立在这里被明文翰羞辱玩弄，说不定心里早打算半推半就从了他呢！</p>

明蓁那上下流动的目光便越发放肆轻蔑，“啧啧”两声，扇骨在掌心里敲了两下，“二哥眼光不错啊，真是个妙人儿。”</p>

明文翰再混账，也不至于跟女人面前行苟且之事。但这个妹子就说不定了，什么混账事怕都做得出来。万一事情传到父亲的耳里，挨训的只会是他。这会儿心里怯了三分，明文翰皱起眉头，“五妹，这太不像话了！”</p>

明蓁的双眼盯在孟小棠身上，仿佛要把这人看穿一样，却似笑非笑地应着明文翰的话，“二哥跟妹子还说什么体统不成？怎么样，你先，还是我先？……要不我先审一审，看看到底是不是乱党，若真叫妹子看出什么端倪，再叫二哥审一审，如何？”</p>

外头小梅敲了三下，“五爷，衣服拿来了。”</p>

明蓁叫她进来，小梅应了声“是”，推门进来就看到了半裸的孟小棠，脸顿时红透了。她低着头捧了衣裳给明蓁，“五爷……”然后快速退了出去。</p>

“二哥既然这么谦让，妹子就却之不恭了。”说完，明蓁将美人氅一抖，罩在了孟小棠身上，然后替他系好了带子，眼睛一直放肆地盯着他。</p>

孟小棠本想把大氅扯掉，无奈需要衣裳蔽体，只得由她去了。只是脸偏着，咬着唇看着地面。</p>

明蓁烦死这假惺惺的娇作样，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掰到眼前。但他冷着脸始终不看她。明蓁轻浮地捏了捏，只觉得手下肌肤竟然比艳阳苑的花魁芳菲还要柔腻。心里冷哼了一声，这些惑人心神妖精玩意儿！然后一松手，转过头对明文翰拱了拱手，“二哥，那人我就先带走了。”</p>

见明文翰还要说话，她勾唇一笑，“二哥该不会真要瞧我怎么玩戏子吧？”</p>

“你……！”明文翰简直要被气吐了血。</p>

明蓁哈哈大笑，“那谢二哥割爱了。”说着隔着衣服一抓孟小棠的胳膊，“美人儿，跟爷走吧！”</p>

小梅等在外头，见门打开，明蓁牵着孟小棠走出来，顿时喜上眉梢。明蓁冷眼一扫，小梅把话咽了下去，狗腿子一样跟在两人身后。</p>

孟小棠心中忐忑，不知她要把自己带往何处。但跟女人在一起，总好过跟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在一起。一手被她牵着，一手笼着衣服，垂着脸往前走，但余光仍能见路人投来的轻蔑嘲讽的目光。他暗暗咬着牙，将一腔羞愤狠狠压下去。</p>

上了马车，明蓁立即厌恶地丢开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p>

小梅坐在孟小棠对面，十分稀罕地盯着他看，边看边赞许地偷笑。好看，真好看，比戏台子上好看一百倍！</p>

孟小棠被她盯得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脸也涨红了。</p>

明蓁余光见小梅的口水都快落下来了，恨铁不成钢地拿扇柄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小梅吃痛，哎呦一声，心里却仍旧快活。“孟老板，您过两天是在天和戏院唱《龙凤呈祥》对吧？龚云飞龚老板和您一起……”</p>

明蓁冷冷地清了清嗓子，小梅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语。</p>

虽然小梅穿着小厮的衣服，但孟小棠看得出她是个女孩子。见小梅一副天真模样，不像助纣为虐的恶奴。再看明蓁，大约是和自己年纪相仿，个头在女人中算高挑，加上周身不可一世的气度，倒显得比寻常的公子哥还张狂。</p>

他此时总算是回过味来，斟酌了片刻，冲明蓁抱了抱拳，“孟小棠多谢小姐搭救……”</p>

他一开口，小梅就使劲冲他摇头挤眼睛。孟小棠怔了一下，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手僵在了那里。</p>

明蓁冷哼了一声，斜斜看了他一眼，忽然慢慢往前一凑，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到了眼前。</p>

“搭救？爷可不是救你，只是代爷的二哥去审一审你这个——乱党。”说完，饶有兴味地靠回软垫里。</p>

见他脸上颇有了些花容失色的意思，心道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啊，难怪叫这么多人牵肠挂肚。可一转念，明蓁脑子里忽然又闪过母亲望向戏台子时的那一双含情目，顿时敛住了笑意，懒得再看他，由他惊惧不安去。</p>

小梅怕孟小棠又说错话，惹了明蓁的忌讳，忙好心道：“孟老板，这是我们五爷。您放心，五爷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您有什么冤屈，跟我们五爷说，五爷给你做主，啊？”然后又对他打了个眼色。</p>

孟小棠不明其中原委，但见这小丫头一直称她做“五爷”，便也道：“五……五爷，我真的不是乱党……”</p>

他声音清亮柔润，但听得明蓁胸中越发浮躁。她抬手一挥，示意他不要再说，自顾自地闭目养神起来。</p>

孟小棠无助地看了小梅一眼，小梅轻轻冲他摇了摇头。他只好闭嘴不语。</p>

车行了一阵，小梅挑开窗帘看了一眼，然后凑到明蓁耳边低语，“五爷，您看是回府里，还是去广宁街？前面离德庆班不远了，要不顺路送孟老板回去吧？”</p>

孟小棠闻言双目一亮。但明蓁却没睁开眼，不耐烦道：“回什么回？案子都没审呢，放走了乱党，这罪名，你担当得起？”</p>

小梅吐了吐舌头，又坐回原地。见孟小棠求救般的目光，抱歉地摇摇头。</p>

天暗了下来，车厢内也昏暗了起来。孟小棠的一颗心随着这颠簸的马车摇摇晃晃，心神不属。想起上月，一个自称姓陆的中年男人找到了母亲，同母亲不知道说了什么。人走后母亲就变得十分反常，常常莫名地对着镜子默默流泪。还将自己揽进怀里，喃喃自语，“熬到头了，咱们熬到头了。小棠，你放心，娘会为你争的！”他想再问，可母亲却什么都不再说了，只叫他一定要保密，陆叔叔的事情，什么人都不要说。</p>

他正兀自想着心事，却听见明蓁忽然开了口，是对车把式说的，“茂叔，去广宁街。”</p>

广宁街上有明蓁的一处外宅，她一向花天酒地，明老爷也管束不住。怕她行为不端带坏弟妹子侄，便叫她晚归或醉了酒就在外头歇好了再回家。后来她索性就常常在宅子里叫局子，把相好的女人往这里叫。一来二去，都晓得明家这离经叛道的五小姐有一处寻欢作乐的宅子，暗地里都笑称是“销魂场”。</p>

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茂叔拍开了门。明蓁走在前头，小梅同孟小棠跟在后头。小梅隐隐觉察到明蓁心情不佳，她没开口交代如何安置孟小棠，小梅也不敢问。孟小棠更是不知所措。</p>

穿过一进院落，管家吴叔远远从内院疾步走出来，然后拢着手在明蓁耳旁低语了几句。明蓁的眉头蹙了起来，看了吴叔一眼，思忖了片刻，转身对小梅道：“去，把美人儿送到我房里去。”说完匆匆随着吴叔去了别处。</p>

孟小棠心里咯噔一下，送到她的房间？</p>

小梅最是知道她家小姐的，明蓁从来不住那间房，一直空着的，但外人不知。小梅想，大约是怕明二爷明日里来拿人，明蓁故意叫二爷知道，孟老板现在是她心尖上的人。看来明蓁是真打算罩着孟老板了，这下不怕明二爷了！</p>

小梅欢欢喜喜地上前去引路，但孟小棠并不知道其中原委，只听明蓁道送去她房间里，怕她做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情，便往后退。边退边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p>

小梅笑嘻嘻地说：“这有什么使不得，使得，使得！您受了这许久的惊，快随我去歇歇吧！”</p>

孟小棠一直往后退，人在大氅里，冷汗热汗一齐往下流。他记得来时路，撒腿就想跑。但小梅也是个手脚伶俐的，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孟老板，您不能走啊！”说不定明二爷派人在外头盯着呢！</p>

两个人正拉扯间，忽然听见不远处一声枪响，把两人都震住了。小梅眼珠一转，“孟老板，我是您的戏迷啊，敬爱您都来不及呢，我不会害您的。您怎么能连戏迷都信不过呢！快躲起来吧，再晚了，二爷闯进来可不得了了！”</p>

孟小棠进退两难，但觉小梅实在很有戏迷的样子，不像个狼心狗肺的，只得一咬牙跟着她去了明蓁的房间。</p>

那头明蓁和吴叔快步走到西厢房前，明蓁推门进去，吴叔守在了外头。一进屋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儿，明蓁的眉头也蹙深了。一挑内间的帘子，她的大床上正半躺着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男人。那人闻声下意识就举了枪，待看清是明蓁时，方才松了口气，颓然地放下枪。</p>

明蓁走近了几步，那人肩膀虽然绑着纱布，但血都渗出来了，他刚才正在自己拆纱布，因为疼痛，额上渗了一头的汗。明蓁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是冷眼站在一边瞧着。</p>

男人终于扯掉了所有的纱布，伤口一片血肉模糊。明蓁脑子懵了一瞬，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骨头。她终于挪开了眼，捡着一张椅子远远坐下。</p>

男人歪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又看了看明蓁，颇是无奈地笑了笑，“丫头，你是打算看着未婚夫死在你床上吗？”</p>

明蓁动了动，松了松领结，“四公子是打算让我明家人给你陪葬不成？”</p>

大约是疼狠了，男人力有不逮，躺了回去，气息也虚浮，“放心，我就待两天，不会耽误你寻欢作乐。”声音竟是渐渐淡了下去。</p>

明蓁起身走近了，想要探手去摸，却忽然被曾少铭握住了手腕。他目光警觉，掌心灼热。明蓁“哼”了一声，就势往下一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额上。额头烫得吓人。</p>

“你这伤口不处理，早晚我要守望门寡。”</p>

她抽出手，去门外同吴叔交代了几句，然后再转回来。曾少铭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望得她心头一片焦躁——也不知道是吃什么上火的东西。</p>

不多会儿，吴叔拎着医药箱子进来了。明蓁没再说什么，卷了袖子三两下剪了曾少铭的衣服，吩咐吴叔拿去烧了，然后一声不吭地开始给他处理伤口。</p>

这边刚弄好，那边吴叔急匆匆在门外低声道：“五爷，东旺说道府衙门的捕役正往咱们这处来了！”</p>

明蓁叹了口气，擦了擦手站起身，瞥了眼曾少铭，道：“四公子，这份人情，您可记好了。”</p>

曾少铭冲她拱了拱手，“五爷大义，少铭若无命铭记，自有青史留名。”</p>

明蓁冷哼了一声出了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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