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乃遇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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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离府入宫后，我就和四儿出府去看望柏妇。</p>

柏妇嫁人后一直和公士希住在雍城的西市口。穿过热闹的大街，又拐了好几条巷弄，我们终于在两间夯土垒起来的房子里见到了刚刚生产完的柏妇。</p>

柏妇见到我们很是高兴。她坐在床铺上，手里抱着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小家伙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我和四儿都想抱抱他，可怎么抱都不自在。柏妇见我们两个手足无措，笑得前俯后仰。她这两年胖了不少，笑声还和以前一样爽朗，看来公士希对她真的很好。</p>

我们在柏妇床前聊了会儿天，又喝了碗甜汤，就起身告辞了。走出那间土屋，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心想，也许这就是幸福吧！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仆役成群，只是两个人带着孩子守着两间房。</p>

“你在想什么？”四儿问。</p>

“我在想，当初柏妇自作主张把自己嫁给公士希还真是嫁对了。你看，他们现在过得多好。”</p>

“嗯，她一看就像是个有福的人。”四儿说着往我身边贴了贴，“阿拾，爷爷昨天同我说，再过两年我就十五了，他想早点给我物色个好人家。”</p>

“家宰要给你定亲？”我有些诧异，“难怪昨天晚上你会突然提起于安。”</p>

“我……我还不想嫁人。”四儿咬着嘴唇，脸色并不好看。</p>

家宰秦牯的想法我其实明白，像四儿这样的姑娘，身份比普通庶民家的女儿要高一些，可又比不上正经士族家里的嫡女。她长得秀美可爱，如果早点谋划的话，说不定还能借着将军的光，嫁个底层的士族做个正室，可四儿对这样的安排显然不满意。</p>

“你别太担心，我和你同岁，我不也还没定亲嘛！于安两年内能回来最好，如果他不能来，你就跟着我，我总不会让你吃亏的。”</p>

“那我们可说定了，以后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你如今是将军府的贵女，要是我能跟着你，爷爷一定高兴。”</p>

“行，你就这么去回了家宰。”我冲四儿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市集的方向道，“我听说这几天雍城来了不少南边的楚商，咱们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就去看看吧！”</p>

“好呀，我前日里在卖妆奁的涂七那儿看到一把檀木的梳子……”四儿心思简单，转眼就将愁绪抛到了九霄云外。</p>

“走吧，走吧，我去买了送你！”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拉着她朝市集走去。</p>

“来，来，来，大家都来看一看啦！南方新送来的货啊，水灵通透啊……”</p>

集市中央传来一阵吆喝声，我们俩一看有热闹可以凑，就高高兴兴地随着人流跑了过去。</p>

人群拥挤，我们好不容易挤到一个好位置，才惊讶地发现这里卖的根本不是什么楚国的香膏美酒，而是——奴隶！</p>

站在场中高声吆喝的是一个手拿鞭子、身穿暗红色麻布上衣的中年男子，他相貌丑陋，一张口说话，就露出满口的大黄牙。在他的身后是三个木笼子，里面挤着十几个脏兮兮的孩子，有几个还赤身裸体，没有半点遮蔽的衣物。</p>

“阿拾，那些孩子可真可怜，他们一定都是被这个坏人抓来的。”四儿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p>

“那也不一定，我听说南边的吴国、楚国这两年都在打仗，有的爹娘为了一家子都能活，也会主动把孩子卖给这些人。这样，起码孩子不会饿死在家里。”</p>

“要是他们都能碰上咱们将军这样的主人，倒也不是坏事。”</p>

“嗯，希望吧！”</p>

我和四儿说话的工夫，一个黑瘦的少年已经被作坊的匠人头子领走了。</p>

大黄牙收了钱，又从笼子里抓出了一个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那女孩的衣服已经破得不行，她只能蜷缩着身子，努力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大黄牙见状，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后一仰，喝道：“给我站直点！”说完，掏出一块帕子吐了几口口水，就往那女孩脸上擦去。</p>

我和四儿对看了一眼，只觉得恶心到了极点。</p>

“哎呀，这南方的女娃就是水灵，你看这小脸长的，虽然身子瘦点，但也没关系。不知道在床上的味道，是不是和我们秦国的女人不一样。”身后的男人们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p>

四儿听得满脸通红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回头瞪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人一开始吃了一惊，但看清楚我和四儿的脸后，笑得更加猥琐了。</p>

四儿拉拉我的手道：“要不，我们还是走吧？”</p>

“不要管他，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你身上可有带钱？”</p>

“我只有三个币子，怎么了？”</p>

我叹了一口气，心道，这姑娘长得如此貌美，我们俩这几个币子估计连个零头都不够。</p>

果然，大黄牙一声吆喝，底下的男人们就开始异常兴奋地叫价比高了。</p>

女孩此时已经放下了遮挡身躯的双手，她目光游离地看着台下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她的眼神经过我和四儿时，突然停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用惋惜的目光看着她，她却用无比怨恨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把她推上奴隶台的人。</p>

“阿拾可是想买下她？”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p>

我转过头去，发现之前围在我们身后的几个男子都已经被佩剑的卫士挡在了三尺开外。站在我身后的正是一身黑色织锦交领深衣、头戴黄玉冠的公子利。</p>

“阿拾见过公子。”我赶忙拉着四儿行了大礼。</p>

“起来吧！”公子利打量了我一眼，笑道，“方才我在马车上瞧见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可后来一想，这一头如锦青丝，雍城里除了你，怕也没有别人了。”</p>

“公子谬赞，阿拾惭愧。”我低头看着公子利衣摆上的双雀鸟织纹，心里直打鼓，要是他回头告诉将军我跑来卖奴的场子看热闹，四儿和我怕是少不了要挨一顿训。</p>

“若你喜欢这女奴，我就买来赠你，可好？待会儿我让人将她收拾干净，帮你送到府里去。”</p>

“不行、不行，阿拾不能私自买奴回府的！”我急忙抬起头，身前的公子利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眨了眨眼睛，道：“阿拾虽不能买奴回府，但我看这女孩着实可怜，不如公子买了她吧？她长得如此秀美，想来也定是个手脚灵巧之人，公子将来留在身边使唤或是赠予臣下，都是一桩美事。”</p>

“你让我买了她？利素日只听伍将军赞你聪慧，却不知道你还能言善道、会做买卖。”公子利微微一笑，抬手冲身后的卫士扬了扬手。</p>

不一会儿，台子上的少女就被卫士带到了面前。回头再看那大黄牙，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道缝，想来是得了不少钱财。</p>

“谢公子收留，宓曹此生一定诚心侍奉公子。”少女走到公子利身前俯身跪倒。</p>

宓曹？这女奴居然还有名有姓，看来也不是什么普通庶民家的女儿，只是不知为何会沦落至此。</p>

“擦擦脸，起吧！”公子利从怀里拿出一方绢帕递给少女。</p>

“谢公子垂怜。”少女抬起头，她苍白的小脸、盈满泪水的双眼都惹人无比怜惜。卫士将她搀扶起来走到公子利身侧，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看我一眼。</p>

也是，公子救美人，多好的结局啊！我杵在这里倒显得多余了。</p>

我借机与公子利辞别，公子利却说自己刚接了伍封的传信，也要去一趟将军府。</p>

四儿一听便急了，对着公子利脱口而出：“那公子可千万别跟将军说今天是在这里碰到我们的，不然——”</p>

“四儿！”</p>

“无妨。”公子利对四儿微微一笑，转头对我道，“放心，我定不会叫你挨骂。”</p>

公子利的马车就停在路边，两匹黝黑的骏马套着红色的马缰，喷着气，打着响鼻，看上去很是威武。</p>

四儿喜马，见了忍不住伸手去摸：“瞧，这马的毛色可真漂亮。”</p>

“马儿胆小，你小心惊到它们。”</p>

“我知道——”</p>

四儿话音刚落，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p>

这市集上怎么会有狼？！</p>

还没等我弄明白，身旁的两匹高头大马已被狼嚎之声吓得阵脚大乱。其中一匹更是扬起马蹄，将车夫掀倒在地。我见状急忙把四儿往身后一推，却只见两个巨大的车轮朝我碾了过来。</p>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将我拦腰往后一抱，车轮将将蹭着我的鞋尖碾过。</p>

“阿拾，你怎么样？撞到没有？”四儿方才被我推倒在地，这会儿爬起来仍是一脸惊恐。</p>

我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清醒过来，只是看着她愣愣地摇了摇头。</p>

公子利转头对身后侍卫道：“符舒，你去查查到底是哪儿来的狼叫。符展，你去把马车追回来。”</p>

“唯！”公子利身旁的两个侍卫接了命令各自离开。</p>

我此刻缓过劲来，才愕然发现自己竟一直被公子利抱在怀里，一时发窘，忙推了推他的手臂，小声道：“谢公子相救，阿拾无碍了。”</p>

公子利轻咳一声松开了手，转而站在我身侧。</p>

很快，派出去探查消息的符舒回来了：“禀公子，狼嚎之声出自一小奴。”</p>

“人做狼声，这倒是稀奇。走，我们过去瞧瞧！”</p>

公子利带着一行人重新回到了贩奴的场子里。此刻，那满嘴黄牙的男人正举着鞭子死命地抽打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年，他一边打，还一边恶狠狠地叫嚷着：“我让你叫，再叫就剁了你喂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