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童年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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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府的那日, 我被直接扔进了外院。外院忙碌，下人们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整整两天两夜，没有一个人同我说过一句话。”裴郁离轻轻叹了一口气，“我那时不经事，胆子小，只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天黑了，才敢问上一句我应该去哪里。”</p>

寇翊抱着他，心口闷得不像话, 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p>

八岁的孩童，被丢到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人毫无缘故地全都不理睬他, 晾了他两个日夜。该有多无助？</p>

“我后来才明白, 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那只是个下马威而已。我想逃，可是李府的院墙太高了, 我逃不了，便在墙角窝了两天。第三日的清晨, 管事的婆婆同我说了第一句话。”</p>

“她说, 把脸洗干净, 少爷们吩咐了，叫你滚过去。”</p>

“我又被两个个头很大的小厮提出了外院，去了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的地方。那里热闹极了，许多人发着一身的臭气瘫倒在地上，有的在哭有的在笑。耳边全是哗啦啦的声响，那些人都红着眼睛在摇骰子。”</p>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赌坊。”</p>

寇翊的心猛地收紧了，他似乎能预料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p>

“那张赌桌旁围坐了一圈的富户子弟, 李岳把我摁跪在地上，让我捧着骰盅拼命地摇。当时的我对输赢没有概念，只是记得我越摇，李岳和李川的脸色就越可怕，我跪在地上很久很久，久到那些纨绔们吃了好几顿饭。”</p>

裴郁离自嘲地笑了笑，又说：“我当时实在是太饿了，别的不记得，只记得他们总是吃饭，却一口也不给我。”</p>

“我饿得眼冒金星，那骰盅又不知是什么做的，特别沉。我抱不住，一个不小心，骰子全掉在地上，我也头晕眼花地往地上栽，额头上立刻撞肿了。”</p>

“这时候，李川扔了块糕点在地上，用脚碾碎了，叫我和着地上那几个骰子，一起吞下去。”</p>

寇翊的拳头攥得咯吱响。</p>

半晌，听到裴郁离吐出口气，轻声问道：“还有酒吗？”</p>

甲板上的几个酒壶还在碰来撞去的翻滚，寇翊犹豫了一下，张口时连声音都是嘶哑的：“别说了。”</p>

“人都不爱听旁人倾吐苦楚，”裴郁离问道，“你后悔听了吗？”</p>

“我不是这个意思。”</p>

“那就让我继续说吧，憋在心里许多年了，怪难受的。”</p>

寇翊皱了皱眉，说：“我去拿。”</p>

寇翊短暂地离开了甲板，裴郁离只觉得周身的温度猛地抽离，海风一下子灌到他的脸上，吹得他眼睛疼。</p>

好在寇翊很快回来了，手中除了一坛酒，还拿着冬日里才穿的黑毛大氅。</p>

他将酒坛放下，勾着裴郁离的膝弯将人抬起来一些，利索地将黑毛大氅铺在了裴郁离身下的地板上。</p>

裴郁离的喉咙酸了酸，避开了视线说：“你给我倒。”</p>

寇翊并没有推拒，取出酒壶来，给他倒了半壶。</p>

“不过姓李的也知道那骰子吞下去是要死人的，当时便问我，是要继续饿肚子，还是要混着骰子吃那烂糕点。”裴郁离喝了一小口酒，继续道，“我当时满心的浑气，抓起那糕点就吃，吃完就往嘴里塞那骰子，心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p>

“再然后，我就被几个小厮揍了一顿，没死成，骰子还没咽下去就全吐出来了。”</p>

寇翊满肚子发苦，捞起酒坛，自己也喝了一口。</p>

“我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我摇的骰子总害他们两个输钱，所以他们才那么生气。我真的...从小就没什么运气。”</p>

“第三日和第四日，又是两天，我是和暗室里输得精光的赌徒们一起度过的，他们就等同于这艘船上的挂头们。”</p>

“你被丢到...”寇翊说不出话来了。</p>

八岁的裴郁离又被扔到了暗室里，同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赌徒共处了两日。</p>

那暗室不见天光，比起李府的院子还要更渗人许多。</p>

裴郁离从没见过那样血淋淋的人。</p>

即便是在流放路上，有人走着走着就死了，有人被差役打得满身是血，还有裴伯抱着他，捂着他的眼睛。</p>

可那间暗室里没有裴伯，有的只是无尽的血腥气，还有周围人时不时发出的挣扎声和呻/吟。</p>

裴郁离在那一刻彻底知道了绝望是什么滋味。</p>

绝望就是泡在尸山血水里，身边不多的几个健全的活人双眼发光的看着他，像是鬣狗看见了新鲜的肉。</p>

他们的表情又是癫狂又是邪恶，问道：“小子，你又犯了什么事儿啊哈哈哈哈哈哈！”</p>

裴郁离知道那些人不是真心想笑，可他们就是在笑，他们的笑声比叫喊声比哭声都要可怕，那份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就像密不透风的茧，是为所有人织的牢笼。</p>

裴郁离吓得要跑。</p>

那些人拽着他的腿把他往回拖，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沾上了脏，他甚至觉得一辈子都不可能洗得净。</p>

命运在戏弄他，那些像鬼一样的人也在戏弄他，所有人都高他一等，绝境中，他要被几个疯子狂笑着欺负。</p>

他也要疯了。</p>

“外面时不时会有脚步声，只要听到脚步声，我就会喊。”裴郁离没有把暗室里那两日的情形说给寇翊听，只是说道，“我一直喊‘我错了我错了’，喊到第二天的晚上，就有人把我放出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