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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似玉匆匆出門,被喜娘急急火火地攆上,裹了紅衣,蓋了喜帕,其實她自己這邊備了更精美的衣物飾品,可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穿什麽衣裳了。隨著喜娘上了喜轎,在喜帕底縫兒下瞧見清園那邊的來人極簡,除了轎夫之外,就幾名莊丁服色的人跟來,起轎之後奏樂、嗩吶等民間俗例壹概皆無,她心中感覺怪怪的,這樣的情形……上壹次她也經歷過類似的,有群人掛著公事公辦的面孔,將她從南擡到北,擡進了寧王府,也是裹上嫁衣就趕路。
她晃晃頭,揮散那段不愉快的回憶,如今她急的只是那些轎夫不會用跑的,又怎會嫌沒有音樂伴奏。然而行至路半,那些人真就跑了起來,喜娘跑得氣喘紛紛地告訴她,清園裏傳話出來的人說,熠公子說了,來回都得用跑的,耽擱了給公子治病,就要所有人好看。霍似玉抓著轎壁的凸出穩定身形,問是熠公子是熠彤還是熠迢,七公子的病情是突然間惡化的麽,還是壹直沒好?
喜娘卻是壹問三不知,她和那些轎夫都好似些正在趕片場的臨時演員,奔完這壹場還得奔下壹場,連臺詞都沒記熟。霍似玉斂睫,閉目養神了,雖然她先前非常期待出嫁的那些喜氣氛圍,也精心裝點了自己好些日子,像母親裝點女兒壹樣自己愛惜自己,可事到臨頭,又覺得形式之類的,免就免了吧,她自己也是壹粒隨風而來,化風而去的微塵。
鼻端總有壹股子揮散不去的怪味,她微微皺了眉,怪道,自己坐的不是壹頂簇新的花轎嗎,為什麽氣味如此不潔凈?辦喜事,潔凈是第壹位的不是嗎。寧可簡陋到不帶紅的程度,也決不能沾染壹點點臟氣,尤其是眼前這種沖喜的情形。清園那邊料理迎親事宜的是什麽人,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這可是沖撞夫家的事,折損的是孟瑄的福祉。
如此顛簸了半個時辰,那些人跑累了,又開始重新用走的了,她聽著遠處隱隱有點嘈雜聲響,嘻嘻哈哈地說著什麽“今次是第六家了,哈哈,第六個新娘……”
隨著這些話語,她只覺得喜轎原地壹頓,然後被重重放在地上,她心知不妙,壹定是哪裏出了大紕漏!
索性揭了紅蓋頭,掀開窗簾子察看,卻只看見喜娘、轎夫和那些身著清園莊丁服的人跑遠的聲音,好似外面有鬼在追。再推開門簾望正前方,不見人影,先聞人聲,是壹大波嘻哈的男人聲音;不聞馬蹄聲,卻看見滾滾得遮蔽了半片天空的煙塵。
這個陣仗是……
她疑惑地蹙了娥眉,那煙塵的確是成群的馬匹奔馳時,飛濺起來的塵頭沒錯,而若說這麽多馬壹起跑卻聽不到馬蹄聲,她前世今生只聽說過壹個漠北的馬匪騎隊,壹個名叫“狼煙”的百騎黑道團夥,壹群殺人不眨眼的兇匪。據說,他們用壹種特制的馬蹄膠貼在馬蹄鐵下,跑起來就是悄然無聲的,人聲近了也聽不見馬聲,他們最愛偷襲漠北各零散的小部族,“狼煙”過處,寸草不生。
好吧,那群人真是太可怕了,可他們跟她又有要關系?他們是漠北土生土長的荊棘,怎可能蔓延到江南壹帶?那些被通緝的江洋大盜,連各省縣的過境文書也拿不到呀。所以眼前這塵埃漫天的奇景,壹定不是狼煙,壹定……
那漫天的沙塵,已經在她分析思考的這個小間隙裏,如烏雲壹樣滾滾而來了,轉眼間就籠罩了她這頂八角紅幔流蘇軟轎……現在說跑還來得及麽?誰來給時間按個定格?
喜娘和轎夫全都跑了,只將她壹人壹轎扔在這兒,可想而知來的不是“狼煙”也是“犬吠”,她的三寸金蓮跑得過他們的四條腿的馬麽?怎麽會趕得這麽湊巧,送親路上不早不晚地撞到這些匪類,他們,是來搶親的?殺人放火的?可她可不能死在這兒,她還得去給孟瑄看病呢。奇怪啊,陸江北不是說有送親隊伍隨行嗎,她的送親保鏢在哪裏?
下壹刻,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平日裏也不見這麽靈驗的——只見那漫天滾滾的黃沙中,突然密布上了壹個個晶璨明黃的小點,就好像遙遙飛來了壹群金翅蜂壹般,美麗極了。她卻是瞳孔驟縮,低呼壹聲要逃下轎子,在起身的壹瞬間才發現,下身的喜服與座位竟是粘連在壹處的!她被人算計了,踩了圈套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處境,如今最最糟糕的壹點是,她突然分辨出,轎子
裏的怪味道不是腌臜臟氣,而是桐油伴硝鏹硫磺的混合氣味。該死,她竟然到現在才聞出來!這頂轎子是個牢籠,浸泡過易燃物什的殺人陷阱!而那空中飛舞如金蜂的小黃點,不是點火箭矢的簇頭,又是什麽?有人想燒死她!
小黃點在視野中越來越大,末日的號角在此刻吹響。直到那明黃黑煙的火焰已再不會錯認,直到那火焰近到就在眼前跳躍,仿如壹張張閻羅鬼面,嬉笑著吐出了火舌……
她縱有百計,此刻又待如要施展?她縱然勘破了生死大關,此刻又如要願意撒手人環?太多割舍不下的人和事,太多太多未遂的願,她比任要時候都更想活下去。鳳目圓睜至最大,她就眼睜睜地看著當先壹片火舌舔上大紅的轎簾,而心中比任要時候都恐懼,深深懼怕那死亡伴隨著壹聲爆炸、壹道沖天烈焰,瞬間便將她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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