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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扶瑶从太后生前所居的永训宫密道里逃出皇宫,而那些她雇佣的杀手早有她的指示,他们不必以命相搏,只需拖延时间,随后撤离即可。
永训宫的密道直通宫外,再有王太后生前交与她的书信,她可以去寻王家人帮忙,送她离开建康城。
另一边厢,桓远和容止以及花错已经在城外先行,以防万一,他们会行得更远些,再等待扶瑶。
这夜很快就结束了。
黎明已至,桓远担忧着扶瑶的安全,时不时便撩起车帘查看。
“公主……”这一次,他终于看见那个为之忧虑了一夜的人。
那个在白昼下,雪地上的纤弱身影,她的姿态却又带着与纤弱毫不相符的坚定。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静瑟的清晨,不远处的扶瑶就听到了,同时也瞧见了他们所乘坐的马车驶来。
容止和花错自然都听见了,容止从容不动,而花错倒是按捺不住,与桓远一起下了马车。
眼看着扶瑶安然无事,两人的神情如出一辙地松懈下来,扶瑶见此,不禁失笑。
“陛下怎么……”桓远最先想起刘子业来,他分明记得扶瑶不顾自身安危,都要坚持进宫的原因,不就是为了带刘子业一同离宫吗?
桓远一说,花错亦跟着想起此事。
“他与我分开或许会更好。”扶瑶只是这么说道。
桓远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没有再多提,便让扶瑶赶紧上马车。
车厢之内,容止与桓远皆是静默不语,不问扶瑶在宫内如何行事,花错倒是少不了问一句,扶瑶便都说给他听。
马车行了半个多时辰后,猛然停下。
车内的人都架不住这失衡,花错和桓远都下意识地伸出手欲要扶住扶瑶,而她则是本能地用右手想要抓住什么来保持平衡,恰好右手边便是花错,一下子就与他的手交叠在一起。
桓远瞟见后,转移了目光,默然地收回了手。
容止一直纹丝不动,面上含笑,只静静地瞥了扶瑶一眼。
马车停稳后,扶瑶忙不迭松开花错的手,外边同时传来一道男声。
“花错,容止,可否出来借一步说话。”
“鹤绝……”花错一听便知是谁,他微微蹙眉,迅即跳出马车。
容止则是不紧不慢地下来,扶瑶和桓远自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便一起下了马车。
扶瑶望向容止,暗自思忖,莫非他又要在这时与花错决裂?她心知她先前的话,影响不了容止的决定,而花错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她本不愿见到。
鹤绝这一步还未借到,阵阵马蹄声便先由远及近。
来的人正是容止的属下,而领头的是墨香与一个身着玄黑色的男子,他们身后的数十人皆是着黑衣戴黑面罩,气势凌厉。
墨香和另一个名为宇文雄的男子先是上前向容止行礼,容止不过是手一抬,虚扶一把,让他们起身。随即,他令他们在一旁等待,而他继续和花错及鹤绝借一步说话。
“公主……”桓远看着眼下的场景,心中惊疑不定,不由得唤了扶瑶一声。
扶瑶知他忧心,朝他笑了笑,“不必担忧,总归我们很快就会与容止分道扬镳了。”
桓远暂时止声,不再多言。
而鹤绝的借一步说话,倒未走得太远,都还在扶瑶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花错还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只是对鹤绝的到来一头雾水。但鹤绝没有给花错太多缓冲的时间,而是直接质问容止,让容止揭穿当年的真相来。
他们所交谈的话语,都被风传到了在场之人的耳边。
花错当年与鹤绝吵架分离,后偶遇容止,见之亲近,加上容止有意为之,两人渐渐成了知己。后来,容止受了重伤,花错为其报仇,亦受了重伤,不得不和容止一起留在公主府中。容止本可以很快治好花错,却一直拖延着。
实际上,容止之所以与花错结交,不过是为了鹤绝这个刺客之首以及他背后的转剑堂势力。
扶瑶看见花错的神情陡然一变,她的眉头微拧。
“容止,你……好狠的心肠。”花错的脸色已然如雪般。
容止仍旧轻巧含笑的模样,对花错的指控并不在意,“我说的不对?昔日只因身旁无人,才留下你,如今我已不缺帮手,你素来桀骜不驯,我又何必留着你。”
花错听他此言,忽地狂笑起来。
扶瑶只觉那响彻雪地的笑声里,尽是愤恨与悲哀。而花错的笑声一歇,便转过头,扫视众人,他在对上扶瑶温柔而担忧的眼神时,不禁多停留了片刻,终究还是移开了。
花错仍是向鹤绝借了剑,他本欲向她借剑,可看到她的目光后,又颇感狼狈不堪,只得和昔日友人借剑。
与原剧情不同的是,容止此番亲自上场与花错一战,而非令他的黑骑们以多欺少。
结果自然是花错输了,他此刻心已乱,加之这几年因伤而未勤练剑术。容止此举亦是为了还他数年来的情义,待花错冷静下来后,便能从今日一战中获益。
花错一输,便是求死。容止却并无此意,他的云淡风轻只让花错更为怨恨,令花错忍不住恶毒地诅咒他。
直至对容止说完最后一句话,花错的神色已变得坚毅,他单手拿剑,强撑着站起身,不顾身上的伤口,不再死盯着容止,而是一步步蹒跚地走向扶瑶所在的方向。
“……公主。”花错眼中的寒意只有在看向扶瑶时,才消融了些许,隐现一点暖意。
“不如让我与桓远送你一程。”扶瑶没有提刚刚发生的事情,而只是微微笑着,说此时的打算。
她又望向容止,对他道:“容止,你我就此分开。”
更多的话,皆在不言中。
容止是个揣摩人心的高手,对扶瑶的心思多少猜到了。他并无强留他们的意思,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便领着墨香等人离开。
而鹤绝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纵使心中并没有多少畅快之感,也只是默默拾起自己的剑,悄无声息地离开。
扶瑶径直上了马车,取了药物与白布,准备为花错包扎伤口。
花错始终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扶瑶为他忙活。直到他的伤口都被她包扎好,他才低喃似地说:“多谢……”
“你想去哪里?”扶瑶柔声问他。
花错也不知道有何处可去,但他只是让扶瑶到了下一个城镇后,便将他放下,扶瑶遵循了他的意愿。
“公主,就这么让花错离开吗?”桓远见扶瑶凝视着花错的背影,回忆起先前在公主府的时光,不自觉地出声询问。
扶瑶收回目光,“他现在只想着要如何杀掉容止,只怕听不进其他话。”
桓远静默下来,她说得不错,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扶瑶与桓远到了洛阳,暂住一段时日后,才和桓远道别,正式告知他,他已恢复自由身。
“那你……要去何处?”桓远想不出任何让她留下或一起离开的理由,只能问她。
“四处走走。”扶瑶的脸上溢着浅浅的笑意,温声说道。
同桓远约定好日后有缘再会,扶瑶便启程了。
她察觉得到桓远对她的微妙情愫,可她并无意于此,且桓远一直压抑,仍有所顾忌,只要她走了,时间一长,他大抵就能扫除这点微妙情愫了。
顷刻春夏,逡巡秋冬,年复一年,又一年。
距当年与桓远等人分离,已过去三年时光。数年间,扶瑶从北至南,如今又回到建康。
而这几年里,容止对统一天下的谋划一直未曾停止过,刘彧在竹林堂射鬼事件后登基为帝,不久,地方却起兵讨伐刘彧,怀疑他来位不正,与部下串谋弑君。
现在的南朝,经过数年的战乱,已经渐渐被容止所领导的军队平定,慢慢休养生息。
在游历的三年里,扶瑶曾想象过兴许有朝一日会偶遇某一位故人,倒未曾想过,第一个重遇的是花错。
他依旧一身红衣如烈焰般耀眼,可他那赛雪欺霜的面色,却让人明显地感到他与从前的截然不同,从前的他是炽热的火,如今的他却是冰冷的雪。
扶瑶一眼便知,他还未放弃寻容止报复的念头,他本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简单而极端。
“……公主。”他还是这样唤她,面上冷色虽未完全消散,但多少和暖了些。
“如今还叫我公主?唤我的名字便好。”扶瑶眉眼弯弯,语气轻缓。
花错凝视着她,几年过去,她仿佛未曾变过,一如往昔。她如此说,他便换了称呼。
两人似闲暇时聊天的友人,大多时候,是扶瑶在说这几年的经历,花错在一旁静静听着,他的神色淡淡,可听得倒是专注。
待扶瑶已将自己的经历说完后,花错忽而提起他这三年来的遭遇。
容止的武功本就高于他,身边又有众多高手,他根本近不了容止的身,甚至于,到了后来,连知道容止的具体位置都变得困难起来,即便容止这几年一直在谋取天下,引发又平定战乱,可容止是什么人,本就能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
至今,花错仍是无法报仇。
容止根本就没有弱点,他本无情,而他的心比寒冰还冷,比铁石更硬。
扶瑶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他倾诉,她本以为他所说的皆是关于容止之事,不曾想他还提到了他的徒弟。
花错又说,其实也不能算是徒弟,他不过是见那小子与他有着相同的眼神,便一时冲动,欲要教那小子剑术,好让其可以得偿所愿——找到背叛自己的亲人报仇。
扶瑶本想与花错再相聚些时候,花错却说已经与那个小徒弟约好,在城外等候,如今本就晚了。
她不好再留花错,便送他离开。然后,她才独自走回暂居的院子,岂料,她的前方突然有人阻了去路。
又来了一位故人。
是扶瑶这三年来从未忘却的人,她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想起他,想起那个一直唤她阿姊,对她亲昵信赖的……弟弟。
时隔三年,她再次见到他了。
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不同,此刻出现在扶瑶面前的是个阴沉冷酷的青年。他披着一身黑斗篷,与周遭莹白的雪形成强烈的对比。
雪蔓延得好似望不见边际,而这对血缘关系上的姐弟,就这样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对视着。
扶瑶凝望着神情阴戾的刘子业,他还在沉默,而她的视线不可抑制地瞥向他身上的其他位置,他的手上有着明显的伤疤,身上的衣服陈旧。
任谁都想象不到,他曾是那个骄奢淫逸的皇帝。
扶瑶已经联想起花错方才所说的话,刘子业就是他所收的小徒弟。与花错有着相似的经历,被亲近信任之人背叛,亦都想着报仇。
刘子业约莫是以为她当时弃他不顾,毕竟仔细回想起来,便知她从前的言行,尤其是竹林堂射鬼时的举止有不对劲之处。
他以往不愿意怀疑她,是因为信任,信任一旦消弭,便什么都会怀疑了。
扶瑶的心情不说复杂是假的,她对他的感觉一直是矛盾的,然而,即便到了今日,她仍未后悔当日看着林木带走刘子业而不去追寻的决定。
当年的阴差阳错,令她那时如释重负,纵使她后来不时会忧虑刘子业该如何生存,也从未后悔过。
他一定还活着,这也是她一直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
“阿姊。”
两人静默良久,终是刘子业先开了口,他的嗓音不似从前的清脆,反而低沉了许多。
听到久违数年的称呼,扶瑶的手不自觉地轻颤,刘子业丝毫未察,他朝她缓缓走近。
“你要财物,我给你,你要地位,我给你,你要男人,我也给你,纵使你要这个江山,只要你开口,我就是把皇位让你一半又何妨?可你为什么要害我?”他的声音带着隐忍的痛楚,又好像在压抑住更为深沉浓烈的情绪。
他恨她。
花错说得没错,他们有着一样的眼神,那样深刻地恨着一个人的眼神。
“如果你想杀我,便动手罢。”扶瑶没有任何解释,也并不准备抵抗。
当是她欠他的好了。比起从前的那些任务对象,她对刘子业付出的太少了,而他对她的感情却是极深的。
因为她自己的矛盾与无措,而庆幸他被林木救走,又不去寻他,这是她对他的背叛。
刘子业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为何到了现在,她都不愿向他解释一句,哪怕是假话,他也愿意相信。
几年来积累的愤恨与委屈浮上他的心头,他的脑中则是不断地回想起三年间的经历。
最初,他满怀恨意与悲痛,一心只想找到她,杀之而后快。
之后的两年,他从南至北,他在途中看过旁人的许多生离死别,他杀人,却也救人,而他自己亦历经了不少的磨难。可他仍然没有放弃寻她,他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比北魏更北的冰寒之地,比南朝更南的蛮荒之所。
后来,他开始逐渐懂得了一些,明白当初他做皇帝时,是为何会被推翻的。
然而,他唯一的不甘心,始终不忘的执念就是寻找她。他纵使负尽天下人,亦未有负于她,所以他定要找她问清楚。
如今,终于让他找到了,她却完全不想给他一个公道。既是求死,他便是成全了她又如何。
刘子业拔出腰间的剑,抵在她的脖间。可她没有半点畏惧,连些微的发抖都没有,于是,他迟迟下不去手。
时至今日,他仍会对她手下留情。
刘子业直接手一偏,剑从扶瑶的颈边擦过,留下一道血痕,血就这么滴落在雪地上,鲜红得亮眼。
她这般平静,引颈受戮的模样,反而让刘子业愈发气愤。
“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刘子业猛然丢下手中的剑,改而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花错因心中莫名的不安,去而复返见到的场景便是他的小徒弟正在掐着她。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快速上前去制止他的小徒弟。
刘子业被花错一推,本能地松开了扶瑶,又顺势往后倒去。看着他的师傅为他的阿姊顺气时,他恍然意识到方才花错推开他时,他内心深处那一抹难以察觉的庆幸。
他根本下不了手,因此他才感到庆幸。
毕竟……她曾是他最爱的阿姊,可往日全非。
刘子业只得凄厉一喊,状若疯狂地起身跑走。
“他……要找的人就是你吗。”花错此时已然猜到小徒弟的身份,对当年的事情,他大致知道一些,却对扶瑶最终并未带走刘子业而心存疑惑,只是那时并未多问。
他与刘子业虽有师徒之谊,但两人的往事并不会互相全盘托出。而刘子业当年纵使有来过公主府,以花错的身份,也没有近距离见过他,因而根本分辨不出他的小徒弟就是当年那个小皇帝。
扶瑶知花错不需要她的答案,她望着刘子业已经渐渐消失的身影,她感觉得到的,他刚才掐住她的手在轻颤着。
随即,她语带祈求地对花错说:“花错,请你找到……子业。”
再多的话,仿佛不必多说。
花错凝注她片刻,便应下,本要先送她回去,扶瑶却婉拒了他,他便直接去追刘子业了。
然后,花错没有再回来过,只是他托人带了口信,说是已找到刘子业,让她放心。
扶瑶没有感到意外,刘子业想必是不愿再见她了罢,即便花错对他说起她当年的计划,他也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而花错还要寻容止复仇,纵是心有些许牵挂,也不会为之停留。
扶瑶又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与先前毫无目的地的游历不同,她重新回到了洛阳。桓远已不在洛阳,而是去了平城,扶瑶倒不急着去见他,反倒在之前安置的宅院里住下。
之前的冬雪已经消融,现在正是初春之际。
出乎扶瑶意料的是,她竟会在洛阳与那个说着“天地之间,任我遨游”的人重逢。
重遇王意之时,他只是笑吟吟地与她相望,“一别经年,阿楚别来无恙。”
说着这样的话,可他的语气与笑意,仿佛两人不过是昨日才见过一般。这个无拘无束得像风一样的男子,总有一股让人忘却心头所有烦忧的魅力。
扶瑶亦是眉目含笑,温声软语。
“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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