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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薇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叶抚已经站在后面的石板路上等待着了。甄云韶看不到叶抚,她一直以为白薇是自己进到这里来的。
叶抚坐在石板路的边缘,双手撑在地上,默默地看着星空。果真如此,哪里的星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浩瀚,一样的璀璨,一样的没有人情味儿。
自从甄云韶决定一定要赢下同井不停这盘棋的时候,她便没有放松过了。她很清楚,井不停下棋并不是强在经验丰富、棋力高超,而是那无与伦比的计算能力,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想好对手接下来落棋的每一种可能,能够推测出的棋局走势数不胜数,他能在其中找到最为完美的办法。
甄云韶自知无法同井不停比拼计算能力,唯一能够破局的不会是棋舍里的棋盘上,而是这方棋盘世界。战胜一个棋意入道的棋道高手有两种办法,要么从棋局基本上战胜,要么从棋局道意上去战胜。棋局的构盘虽说是决定棋局大势的关键所在,但在有些时候很难以去影响到棋局大势,但相反就不同了,一旦棋局的大势退转,那么再好的构盘都很难继续下去。
他们这个层次的人下棋与其说是在拼对局技巧,不如说是在拼道意大势。
所以,甄云韶想要战胜井不停,只能从这棋盘世界入手,打破这棋盘世界,让其大势溃散便是最直接的办法。
精密且庞大的计算让这棋盘世界构筑得十分稳定,那些游荡在世界边缘的纹路是井不停赋予这个世界的规则,而甄云韶身上的这些锁链,则是规则对她这个外来物的抵御与控制。白薇的出现,一开始并没有引起甄云韶多大的思考,但是现在决定了要赢下这盘棋的时候,她便清楚地认识到,同自己一样,白薇也应当是外来物才对。当然了,甄云韶有想过,或许这个白薇是井不停所创造出来,来告诉她明安城的秘密的,但是这么个想法很快就被打消,她还是知道,以井不停现在的本事,还不可能创造出这么活灵真实的人出来,如果能的话也就不需要她帮忙来创造棋盘世界了。
所以,白薇并没有被那些锁链控制起来就引起了甄云韶的深思。她问起过白薇是如何进入到这里来的,但是白薇有些遮遮掩掩,她也就明白这应当是不会对她说起的事。
最终的目光还是重新落在了之前没有下完的那盘棋上。
先前下棋的时候,甄云韶对其中一个细节很是留意,便是白薇手误没有抓住棋子导致棋子落下的那一步棋。那一步棋很是巧妙,直接盘活了整个棋局,把只是随意的一盘棋变成了针锋相对的模样。这像是偶然,但又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提醒。一开始她以为白薇其实是隐藏很深的高人,认为这步偶然的棋是在提醒自己,但是后来又觉得说不定除了白薇以外还有人在帮助自己,在指点自己。一联想到问起白薇是如何进入这棋盘世界时她的遮遮掩掩,甄云韶大致也就明白,白薇并非是单独进来的,最不济也是在人的帮助之下才进来的。
但显然的是,那个人不会露面。
在这里的只是甄云韶的一缕神念,所以她很清楚外面的棋局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一盘棋自己就快要被逼到死路了。但值得一提的是,井不停似乎在有意放缓节奏,大概是他在棋盘世界里还有没做完的事,显然这对她来说是有利的。
明确了现在的处境后,甄云韶才好决定以怎样的方式来解决现在的局势。要从棋盘世界内部破局的话,最直接的办法便是脱离九道锁链的束缚。她知道,这九道锁链的存在是基于棋盘世界的大势的,终其到底,这盘棋是井不停在同自己下,而自己自然也就是这个棋盘世界最大的敌人。脱离锁链,搅乱大势然后让棋盘世界崩塌,这是最合理的办法。
而要脱离锁链,要么改变外面的棋局,要么通过道意来进行强行突破。改变棋局,有些不太现实,甄云韶知道自己的计算能力不如井不停,要想在他控制的棋局下改变局势,除非比他计算能力更强,不然的话无论如何变化都只是在计算之内。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通过道意来进行突破。
道意是一个很玄乎的东西,世人无法理解其存在的方式,就好比世人无法理解时间这个概念一般。人类可以赋予其意义,但是无法决定其存在的方式。道意便是如此,人类可以去观想,可以去发现,可以去领悟理解,但是没法去决定存在方式,没法说将其实质化、度量化等等。世间没有任何一种限定去为道意理解划分等阶和强弱,这也就导致了道意上的对拼很难有一个胜负的表现。
但好在,甄云韶在这里的道意对拼并不需要看到胜负,她只需要看到锁链被挣脱这个结果。
自从甄云韶陷入破局的沉思后,白薇便安静了下来,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能做的唯一便是不去叨扰,然后在需要帮助的是提供帮助即可。所以,在这个闲暇,又迟迟不见叶抚归来的时间里,她便开始思考晚上要为叶抚弹的那首曲子到底该如何修改才最好。曲子旋律在她脑海里响起,美妙的、短暂的惬意享受。
凭借着读书参悟来的道意在这里用不上。那些道意用来杀人,用来诛心很合适,但是在这棋盘世界里,就显得一无是处了。她必须要理解这九道锁链是用的何种办法来控制束缚她的,才能去寻找对抗的方式。显然,这并不是说着便能做到的事。她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
甄云韶手里捧着无字书。这是她的法宝,当然在这里棋盘世界里只有具象意义,并无实际用处,毕竟这个棋盘世界虽然很真实,但到底还无法承受真实的法宝进入。她看着棋盘上白薇阴差阳错下的那一步棋。这步棋其实是在她的计算范围之外的,以至于如果让她继续落子的话,反而有一种不在掌控之中的恍惚感。
“在先前的对局当中,白薇的实力显然是不如我的,不论是对局技巧还是意识,她都只是业余的。这样的差距下,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赢我,但是现在因为一步棋的变化,把我这边的棋陷入僵局,就像捕鱼却被鱼撑破了网一样……”
甄云韶试图从那一步棋里面寻找到破局的可能。
“如果把我的计算能力和井不停的差距比作是白薇的实力和我的差距的话……这样的差距似乎很接近。但白薇可以凭借那样一步巧棋,在我预料范围之外的棋逃脱围捕攻势……而且看白薇的样子……”她抬起头看了看白薇,发现后者看上去有些呆,时而蹙眉,时而温笑,“有些呆。”这样的白薇实在是让甄云韶难以跟笼中雀联系起来,不过或许,她是在苦中作乐吧。
“这似乎已经是在提醒我该如何破局了……”
“预料范围之外……投机取巧……但对于井不停而言,什么的方式才会是在预料之外呢?”
甄云韶不停深入地想下去,皱紧了眉头。这样的领悟需要时间和契机,更何况甄云韶的对手是井不停。
坐在不远处的叶抚等待着白薇的同时,也等待着甄云韶,等到了一定的时间,便达成那一份契机。而这个时间的长短,由棋盘世界里的秦三月来决定。
……
即便是在这棋盘世界里呆了两个多时辰了,胡兰仍旧在感叹厉害。就在刚才,她还出去的一趟,但是外面那盘棋依旧再下着,真实世界里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但是棋盘世界里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夜幕降临了。
接下来,才是正戏。按照约定,秦三月要去这棋盘世界里的琴会上。既然已经明白了那个叫井行的书生便是这棋盘世界的主人,那秦三月自然没有理由不去赴约,毕竟从叶抚那里学了那么多,可不想什么都不做。
琴会的举办地在大明湖的避暑山庄里,这里夜间很是清爽,湖风不大不小,是气氛的最佳烘托者。事实上,真实世界里的琴会还没有开始,但是看着眼前的场景,胡兰和秦三月也几乎要以为,就算是真实的琴会,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或许爱好乐曲的人都挺喜好雅致的感觉,琴会上的气氛同棋会完全不同,完全没有那种浮躁感,就好似这里的人都只是单纯地来赏曲的。若不是被何依依那一句“佳酒佳曲配佳人”影响太深,胡兰就真的以为这里的人都是喜好风雅,品格高尚之人。
同何依依所描述的一样,琴会并非是比斗性质的,而是欣赏休闲的。所以这里的气氛很放松,节奏很慢,不像棋会上那般要看人争个输赢一般。反正胡兰是开了眼界的,一路走下来,瞧见了不少美女俊男,也认识了不少的乐器。大到需要十来个人抬着走的镇风,小道摊在手心就可以玩弄的玉珠,当然最多的还是古筝。古筝是最普遍的乐器,但这是相对于中上等生活的人而言,毕竟其虽然普遍,但不管是做工用料还是奏曲谱章都还是很讲究的,简单而言,穷人哪里有资格弄音乐哦。
撇开这些不去理会了,胡兰和秦三月都只是这是棋盘世界,并非真实世界,也就没有给什么好心情去认真地听曲子,好心情自然是要留到在真实世界的琴会上了。管他惊艳动人,打上了一个虚假,终究便是入耳声烦。她们要找到那个叫井行的。事实上她们不知道如何去找,但秦三月认为或许并不用自己去找,他自己会出来,毕竟引自己进来的是他。
没有出乎意料的东西,在廊坊的一个转角处,便听到了一声“秦姑娘”。
秦三月和胡兰转身便看到了井不停,他坐在一个小隔间里,面前摆着古琴,但大概是始终没有弹奏一曲,或者弹奏得不好,并没有人围在旁边听,看上去孤零零的。看上去是这样,但秦三月可不会这么想,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所创造的。
井不停自然也看到了在秦三月身旁的胡兰,但是他并没有多想,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让他多想,毕竟他是知道秦三月有自己的同伴,而井不停创造的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漏掉她的同伴。
“你来了!”井不停笑着说,看上去颇有些高兴。
秦三月和胡兰走上前去,然后点头,“到没想到真的能够碰见公子你。”
“秦姑娘不必客气,不嫌弃的话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井不停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掌拂过古琴,挤压让古琴发出闷沉的声音来。“这位小姑娘是你的妹妹吗?”
“嗯是。”
“哦”,井不停点点头,接着抬起头笑着说“要不要听一听我的曲子?听一赠一哦。”
“还有这么个讲究吗。”秦三月耐下性子和他交谈,并未急着做些其他什么事。
按照秦三月的吩咐,胡兰尽量保证不说话,听着就好,等有吩咐了再行动。
“没什么讲究的,主要就是想让秦姑娘听一下我的曲子。”井不停挠挠头,活像个傻书生。
“那好吧。”
“请先坐下,我试一下音。”
秦三月和胡兰就着一旁的围盘坐下来。
铮铮然的声音从古琴上传来,井不停表情很认真,看上去像是专业的。是不是专业的秦三月哪里知道,不过不管怎样,她都难以去信服这个人所说的话。
井不停的手指动了起来,舒缓的曲子绕过琴弦一圈一圈,然后流淌在这本就安分的空气中,更加温沉了。
实在的,弹得很好听。
井不停的手指很是修长,所以看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也算是一件享受的事。
不过,若只是这个,还激不起秦三月多卖个表情的。很好听,但也很普通。
一曲终成,如同流水。
井不停收手后第一件事就是期待地问“两位觉得怎么样?”
“不错。”
“挺好听的。”
胡兰和秦三月的回答差不多。
“是吗,两位觉得好就好!”井不停看上去意犹未尽,大有再来一曲的想法。
秦三月也不急,随他弹,他想弹多少就弹多少。
一连几首曲子下来,都很好,很有水准。
期间,秦三月很快就发现一个现象,平心而论,井不停的曲子弹奏得要比临近的几处都要好听一些,但是几首曲子下来却始终只有她和胡兰两个观众。难道就因为井不停是个男的吗?当然不是,秦三月差不多也明白了,井不停不想让旁人打扰到他们,作为棋盘世界的主人,他能轻而易举地实现这一点。
秦三月不去催井不停快点弹奏为她准备的曲子,她要等,等到井不停自己先耐不住。
真论耐心,秦三月自认为不差,但不敢保证能耐得过井不停,唯一让她占据主动的就是自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而他不一定猜到了自己猜到了他的身份。
最坐不住的大概就是胡兰了,不过有秦三月安抚着,她也很静得下心来。
一连七首曲子过去了,井不停停下了手。这次停手他没有再问自己弹得怎么样。关键的是,他没多少时间了,不能再耗下去,本来是想试探一下秦三月是否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但看样子,这样的试探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既然已经从叶抚那里知道了秦三月的一个身份——曲红绡的师妹,那就没必要多做什么其他的事了,直奔目的即可。
“秦姑娘要不要听一下我专门为你弹的曲子?”井不停笑着问。
实际上,秦三月已经发现井不停的气质有些变化了,变得更加深沉了一些似乎。她点头说“可以。”
井不停将古琴翻转了一下,把正面对着秦三月。
“这是什么意思?”秦三月不解。
井不停笑着说“这首曲子就应该反着弹,当然了不适把曲谱反着来,而是把琴反着来。这首曲子的名字叫,镜花水月。”
“镜中花,水中月。听上去似乎是很凄美的曲子。”
“并非如此。内心美丽的人听着很美,内心丑陋的人听着或许就不尽如意。”
秦三月轻哼一声,“你这种说法岂不是叫人说不出你的曲子好不好?”
“姑娘切莫置气,听了便知。”
“如果我听着觉得不好,难不成我就是内心丑陋的人?”秦三月皱起眉。
井不停并未回答,将手放在琴弦上,正准备弹琴,忽然胡兰站起来说“对不住啊,我有些急,想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井不停笑着说“请随意。”
胡兰两三下便跑开了。这个格间里便只剩下秦三月和井不停了。
“那么现在,秦姑娘你愿意听我奏一曲吗?”井不停笑着问。
秦三月依旧是那副神情,“但听完后,我可不会保证说难听还是好听。”
“没关系,好听与否,秦姑娘心里头明白即可,不用同我讲述。”
“那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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