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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疆之地的一片玄海之底,有着一座庞大的城池,大小丝毫不亚于中州最中央的那座城池。
这座深海里的城池名叫龙城,龙城之中有一座宫殿叫龙宫,龙宫之主被天下人叫做龙王。海洋之主,龙王。
龙王已经忘了自己当了多久的龙王了,只记得过两个时间,一个是云兽称霸的时间,一个是龙族称霸的时间。就在那一声声宣告之前,还是龙族称霸的时间,而现在,挑战霸主的存在出现了。在他的记忆里,或许不能叫做挑战霸主的存在出现了,而应该说成是曾经的霸主归来了。
没有哪一座天下容得下两个王。西边那头妖兽只喜欢守着自己的净土乐园,然后寻求极形之道,虽然大家都叫其为妖王,但其从不肯只奉为王。现在,深海里有一个龙王,天空上有一个云兽之王。
就在半个时辰前,天空上的云兽之王宣告了全天下几件事。老实说,其他事他都没听得进耳朵,唯独那一句“龙族不得飞行超过一千里之高”被他听进了耳朵。而龙族但凡能够出海,随便一飞都能超过一千里,这番话语便是摆明了一丝,不许你龙族到天空中来。
那句话后,整个深海都涌动了起来,不知多少海妖横跨一片海,越过重重阻拦都在往着这南边的龙城来。它们要见龙王,它们要知道龙王的态度,这关乎到它们能否安心地守着自己的一片海域。
看着陆陆续续涌进龙宫的各种海妖,高坐王椅上的龙王未说一句话,他深知,这个时候自己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关乎到自己在各大海妖心中的态度。这些海妖无一不是管辖着一方海域的存在,它们安定与否,关乎到整个深海安定与否。
他,龙王。
他看上去似乎很老了。
听着各大海妖的一句句禀告,他没有回应任何一句话。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认为曾经的云兽之王不再可怕了,海洋一族发展至今根本不需畏惧,如今那云兽之王侮辱了龙族,应该受到惩罚,不然王威不在。他们甚至想好了,如何去讨伐云兽之王。
也有一些觉得不应该和云兽之王硬碰硬,毕竟现在是大势临近的关键时候,不能再挑起斗争,自伤羽毛。
龙王一直坐在那里,没说一句话,他像是在追忆曾经的时光,眼里是一片恍然。是那个龙族被云兽捕食的时候。
他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海妖们,即便它们有的上千岁,甚至更多,但在他面前依旧年轻。
年轻一族们,似乎没有感受过那个时代……似乎没有看到过云兽之王挥手之间便是翻山倒海的模样……似乎无所畏惧。
不过,也好,年轻一族就是应该无所畏惧。
现在,他作为一个王,必须要先安抚下这些躁动的海妖们。他们可以冲动,但是他不能。很多话,他都厌倦去说明了,但是不得不去说明。
他开始说话,于是所有的海妖都停了下来,俯身倾听。
一段段慷慨的话响起在整个龙宫。
远在龙城之外的海洋里,一大一小两条龙游动着,惊动周围所有的海兽。
“三哥,你要去哪?”
“我要去东土。”
“去东土干嘛?”
“去看一下那头云兽。”
“你没有给父王说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没必要什么都和父王说。”
“可是听大哥说,那头云兽很厉害的,会吃了我们。”
“那你就不要跟着我去了,你回家好好修炼吧。”
“不,我也要去东土。”
“你也要去看那头云兽?”
“不是,我要去东土找我的恩人。”
“恩人?是你在中州遇难的那次吗?”
“嗯,要不是我的恩人救了我,我差点被剥皮抽筋锯角吃肉喝血了,上次还没来得及感谢恩人就不见了。”
“你知道他在东土?”
“不知道。”
“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你……”
“我觉得在东土。而且,要我看见恩人,就一定能认出来的。”
“小妹,我觉得你还是回去了。我悄悄溜走了,顶多被打一顿,但是你悄悄溜走了,父王会杀了我跟几个兄弟的。”
“没关系的,我会帮你们求情的。只要我求的时间够多够久,父王就没时间杀了你们。”
“小妹,你真好,我都快要感动哭了。”
“嘿嘿。”
……
巨兽环绕,无一处是逃路。它们像是黑云一般,压在飞艇的上空,好似凭借着气息便可以摧毁整艘飞艇。听着那一声声宣告,感受着那骇人心魄的气势,绝望开始在飞艇上滋生。现在局势很明了,但凡飞艇上朝天商行的人开始扛不住压力,那么整艘飞艇将率先从内部瓦解。
庾合已然明了,如果就这般下去,等云兽之王昭告完毕,那么这艘飞艇将成为她顺手碾碎的第一个牺牲品。他试图去同云兽之王交谈,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同她交谈。
宁安匣作为这艘飞艇的管事,却已然无能为力了,飞艇所谓的防御攻击系统对这么庞大的巨兽群来说根本就是毛毛雨,起不到任何作用。而原本所谓的向总部求救,如今看来便是整个朝天商行都没法简单去应对了,大概率这艘飞艇会被放弃。大概率还只是他求生的一点点希冀,实际上,他们已经被放弃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兽之王苍白的嘴唇终于闭拢了,她已然将重要的宣告昭然天下了。
然后,她将目光放在眼前这飞艇甲板上的庾合身上。与此同时,暗处的窦问璇和那老人心里一突,绷紧神经。
庾合立马行礼,“女王大人。”
云兽之王猩红的眼睛里浮动着血线,“你身上有庾奇水的气息。”
“那是先祖。”庾合说。
云兽之王稍微看了看庾合,然后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几千年过去了,大玄还只是个王朝。你们丢了庾奇水的脸啊。”
“女王大人教训得是。”
云兽之王皱了皱眉,“卑微,真卑微。庾奇水当年被我踩在脚下都还敢朝我吐口水。”
庾合一阵苦笑,心里说:“所以先祖当年被你打得张不开嘴了。”
云兽之王指了指下面说:“从这里跳下去,活着算你命大,死了就算了。”
庾合听此,知道她没打算杀了自己。
毫无疑问的是,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以庾合的本事,想活下来并不难。但,他不想自己一个人逃命,窦问璇和周若生都是他想带走的对象。然而,面对着这样的云兽之王,提条件无疑是在赌命。
然后,他选择了赌命。
“女王大人,我想带走两个人。”
云兽之王听此,皱了皱眉。
“或者,我留下,让那两个人跳下去。”
云兽之王缓声道:“愚蠢。”
庾合咬了咬牙,“便是愚蠢。”
云兽之王忽然想起什么,勾唇一笑,伸手随意一挥,瞬间从飞艇里扯了两个人出来,赫然是窦问璇和周若生,“就是她们两个?”
庾合缩了缩眼,但已至此,只好点头。
云兽之王笑了笑,阴惨惨的,“现在,你想一个人跳都不行了,要么三个都留下,要么你带走一个。选吧。”
庾合登时心里一突,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袭来。心念,果然是这种情况。
“十息的时间,决定吧。”云兽之王不知从何处招来一个高大的椅子,坐在虚空中,看着面前的三人。
周若生一言不发,神情依旧,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可能活下去而期待。
窦问璇也没说话,即便她很希望活下去。她现在只希望庾合能够做出于他而言最正确的选择。实际上,她希望庾合选择周若生,这是她自己的考虑,为了庾合好。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是庾合一个都不选,选择留下来,那无疑是愚蠢的选择。
庾合没有回头看两人一眼,他心里已然明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耍小手段的可能性,只能按照云兽之王来。事实上,他也没有去思考,他选择将自己的本心剥离出来,以心里最真实的自己的选择去做决定。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选窦娘还是周若生。似乎按照情理而言,窦娘各方面都要比周若生更值得选择。如果选择了窦娘,那么毫无疑问是没有任何冲突的,如果选择了周若生,庾合也不觉得自己是被迷昏了头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最后一息的时间。
庾合闭上眼,当即剥离出内心潜在的选择,潜在的选择回答:“周若生!”
叫出这个名字时,庾合愣了一下,顿时心里七上八下。他本不会因为自己选择了两个人中任何一个而感到诧异,但真的选择,还是难以免俗。他有些难受,并不是因为难受选了周若生,而是难受于他不知道自己选周若生是出于什么。仅仅只是喜欢她的话,他本人都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云兽之王见此,面色不禁沉了沉,“无趣啊无趣。”然后,她随手一扬,顿时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庾合和周若生拍下了飞艇。
她也不想看窦问璇的反应。事实上,她虽然玩了这个小游戏,但对其结果并不感兴趣,只是享受在选择之间人性挣扎的美妙场景。但是庾合的做法并没能让她看到人性的挣扎,看到的尽是为了选择而选择的理性。所以她觉得无趣。
然后,她对这整艘飞艇都失去了兴趣。
她从椅子上走了下来,然后椅子化作一团血雾消散。
她随手留下一道巴掌大小的血气之团。
这血气之团一点一点掠向飞艇,感受到那血气之团里倾泻的庞大力量后,宁安匣面若死灰,他清楚地知道,这血气之团触碰到飞艇的刹那,这飞艇就会变成粉末,而其上的人会瞬间融化,最终沉入下面的云海,随着大雨落到大陆的某个角落。
云兽之王没再多看一眼,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云兽群走去。她对不感兴趣的事物不会投入丝毫关注。她关注的是,正在向自己赶来的几个人。
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绝望的嚎叫与生命崩碎瞬间的遗散之音。
她在旁边的云兽眼睛里看到身后的倒影,看到自己扔出的那血气之团已然消散成一片血雾,弥漫在空中。
她有些不解,飞艇上还有其他厉害人物吗?她转过身去,赫然发现,在那血气之团弥散的地方,悬浮着一个小东西。
“那是什么?是那个东西挡住了我的血团吗?”
她有些好奇,于是迈动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走进了后才发现那是一朵花,一朵樱花,一朵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人为促使开放出来的樱花。
但那只是一朵普通的樱花。
这是她看到那朵樱花的第一印象。
单从本能上,她并未在这朵樱花上感受到任何威胁,甚至觉得它是美丽的,普通的美丽,美丽的普通。
她伸出手,伸向那朵樱花。她想要去触碰,去试探。
在她的手指临近樱花,将要触碰到它的时候。忽然那樱花上如同被绑上了丝线一般,像是被拽走,径直地往左边一拐。
云兽之王下意识地觉得不妙,当即转过头去,继续锁定那樱花,便见到那樱花向上直冲,撞击在一头云兽身上,刹那之间将其洞穿。云兽之王登时眼中血线大放,倾轧般的血气自她身体周围弥散开来,朝着那朵樱花冲去。再要笼罩那樱花前,它又一次折动弹射开,洞穿又一头巨大的云兽。单纯的洞穿,并未将其撕开。这只是短暂的一个刹那,她看到一朵樱花在自己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地洞穿了两头云兽。
云兽的嘶鸣声这才姗姗来迟。随即,两头被洞穿的云兽开始扭动庞大的身躯,如柱般的血涌出来。云兽之王见此,立即唤出血气,想要去治疗它们的伤势,但是她立马发现,自己的手段根本无法阻止血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那多樱花并没有停下来,不断在空中扭动折返,无差别地撞击着一头又一头云兽。她浑身狂暴的血气猛地张开,然后猛地聚拢,形成巨大的网,要去将那樱花碾碎,但是让她震惊的是,那樱花似乎比极地的玄冰之母还要坚硬,根本无法被撼动分毫。它无所顾忌,毫无阻碍地在云兽群之中穿刺。
一道又一道血柱汇聚在空中,如同喷洒着的大瀑布一般。
自己的子民在被伤害,就当着自己的面,然而自己却无法去阻拦。
云兽之王心里火烈烈的愤怒支持她将所有的攻势都放在樱花上,却不支持她任由自己的子民被贯穿身体。
她散开血气,将神念传递给每一头云兽。她叫它们快散开,快跑,快离开这里!叫它们远离那朵樱花。
樱花的恐怖与不可阻挡加王的命令,让它们没有任何理由再留在这里。
庞大的兽群拥挤在天空中。原本广阔无垠的天空,这一刻在拥挤混乱巨兽群眼里,显得如此的狭窄。它们都想去躲避那无法阻挡的樱花,那在它们眼里如同蛮横无礼的疯子般的樱花。
所有的巨兽都远离这里后,那樱花并未去追击,而是悬浮在空中,像是人一般静静地直视着云兽之王。
云兽之王没有任何研究下去的心思,她招来弥漫整个空域的血气,无数道血剑凝结在其中,朝着那樱花斩去。她的力量是纯粹的狂暴,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几乎所有与她对抗过的人都败在她纯粹的力量面前。
然而,那朵樱花连一片花瓣都未落下,甚至连动都未动,抗下了她数不清的血气之剑。
即便如此,本能依旧告诉她,那只是一朵普通的樱花。
樱花悬立在那里,到某一刻,缓缓地动了起来。像是散步的人一样,缓缓地朝着云兽之王靠过去,穿过萦绕在她身周的血雾,停在她面前。
她如同着迷一般,没有选择离开,呆呆地看着那樱花。
然后,那樱花再次动了起来,这次的速度更慢,以至于看上去它是打算停留在她身上。
最终,樱花轻轻地靠在云兽之王的胸口。
这一刻,云兽之王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撞击到自己,那是她无法去形容的力量,当然,也无法去抵抗。
她感觉身旁的风呼啸起来,眼前的景色正在以疯狂的速度退后。庞大的巨兽群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她的眼里,以及一头头正在赶往先前自己苏醒之地的巨兽。
在其他人眼里的她,忽然之间便消失在这里,比那陨星闪烁还要快,眨眼间,便只剩下一朵樱花留在原地。
甲板上,宁安匣和窦问璇呆呆地看着天空中那朵樱花。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庞大的巨兽群与恐怖至极的云兽之王只不过二十息的时间便被一朵樱花驱散赶走,而在这其间,大部分的时间还浪费在樱花朝云兽之王飘去的时候。
千余头两千丈长以上的云兽啊,称霸了几个时代的空中霸主云兽之王啊。就这么二十息,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底层的一个房间里,须发皆白的老人恍惚了神情,还未从那朵樱花给他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凝滞。
声音凝滞了。
短短二十息的时间,这里变得寂静无比,没有了任何一头巨兽的嘶鸣。
眼前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了,让宁安匣有一种处在梦境的错觉。稍后,他惊觉醒来,立马意识到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他虽然不知道那樱花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眼下的情况可以让他们逃离这里。
当即,他下令催促控制层,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逃生的渴望,在飞艇动起来那一刻爆发到极致。
一声轰鸣后,飞艇刹那消失在天边。
虽然飞艇忽然加速着实是让人吃了不少苦头,但毫无疑问,是兴奋庆幸地咽下了苦头的。
第二层的某个庭院里,秦三月把因为飞艇忽然加速后,跌在地上的胡兰抱起来重新放到床上,然后兴奋不已地跑到院子里,坐在叶抚面前,“真的,真的诶!”
叶抚笑了笑,“我说了的嘛,她只能放我们走。”
“可是,老师你坐在这里动都没动,怎么做到的啊?”
叶抚将一朵樱花放到秦三月手上,“当有一天,你参透了万物的本质,也能做到。”
“参透万物的本质……要多久啊?”
叶抚望向天边,眼里泛起光彩。
“要不了多久。”
那一刻,秦三月以为老师只是在敷衍自己。不过,她觉得无论过去了多久,自己都会记得这年秋天,老师摘过一朵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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