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少爷今天装病了吗（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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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到这个小教堂当国文教师是被强行安排的, 但许其琛反倒挺喜欢这个地方，或许是这个职业带给他一点重回舒适圈的安全感吧。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天生就有吸引小孩子的体质, 这里的孩子们最依赖的教书先生就是许其琛。</p>

每日教他们习字念书，倒也过得轻松。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世问题, 明知道这颗定时炸·弹迟早会爆炸，但却看不见倒计时, 这才是最让他心慌的。</p>

“你最近都不和你家少爷联系吗？”</p>

蹲在地上的许其琛抬起头, 看了看高高在上的林念之。</p>

“他近来很忙, 想是顾不上我的。”</p>

林念之也跟着蹲下来, 拍了拍靠在许其琛身边正拿个树枝在泥地上写字的小丫头, “云妞, 外面冷，你去房间里写, 张大娘给你们带了红糖烧饼。”</p>

小丫头开心地一拍屁股哒哒哒跑回了小房子里。</p>

许其琛皱了皱眉, 眼神敏锐，“宋沅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p>

林念之嗯了一声，“我也是听人说的, 宋沅言生了一场大病，好几日高烧不退, 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呢。”</p>

原本拿着树枝在地上默着诗词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现下出院了吗？”</p>

“你真是冷静得可怕。”林念之侧目，一脸不解，“宋沅言难道不是你的恋人吗？”</p>

“所以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他。”许其琛扔掉了手中的树枝，拍了拍长衫上沾到的尘土，转身而去。</p>

留下坐在原地的林念之。</p>

奇怪, 这个人不是向来温和有礼的吗？</p>

怎么感觉他好像生气了。</p>

林念之想不通，也懒得想了，上完一堂外语课便要赶回去参加酒会，走前问了问许其琛，“要不要告个假？”</p>

许其琛光顾着给小孩子看习作，头也没抬，“告假做什么？”</p>

林念之瞪了他一眼，“探病啊，你不去吗？”</p>

许其琛弯着腰，在习作上认真地画着圈儿，“这些都是别字，等会儿要改掉，记住了吗。”交代完才看向林念之，“不去。”</p>

“奇了怪了，我也算是半个校长，还求着教员告假。”林念之的小姐脾气又出来了，“爱去不去吧，反正也不是我喜欢的人，我操这份心做什么。”</p>

许其琛看了她一眼，用十分淡定的语气说道，“你喜欢的人没准儿也会去参加那个酒会，赶紧回去好好打扮一番吧。”</p>

被他这么一说，林念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说话也开始不利索起来，“什么啊，我、我才没有喜欢的人。”</p>

许其琛心道，你这种性格在现代社会叫做傲娇。</p>

被他刺激到的林念之头也不回地走了，许其琛继续把课上完，出来时才发现整个学校就只剩下他一个教员。</p>

大家今日都有事吗？</p>

正奇怪着，伙房负责做饭看孩子的大姐也换了衣服走了出来，对着他笑眯眯说道，“孙先生今日不和家人团聚吗？”</p>

“团聚？”许其琛一脸疑惑，大姐瞧见大笑道，“先生定是看书看糊涂了，今日是腊八啊，我厨房里熬了好些腊八粥，孩子们一人一海碗还有富余呢，孙先生也吃点儿再回家吧。”</p>

许其琛笑了笑，“多谢。我一会儿去吃。”</p>

现代生活过习惯了，来到民国社会要照着农历过日子，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习惯，没想到今日竟然是腊八节。可惜的是，孙霖这样一个身世复杂的人设，逢年过节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无家可归了。</p>

久违的0901忽然上线，“许先生，您好。”</p>

许其琛在心里回复道，“好久不见。”</p>

0901：“最近我一直在进行测试，所以没有时间与许先生您进行情感上的交流。”</p>

许其琛：“挺好的，我并不是非常期待这种交流。”</p>

被挤兑了的0901语气依旧是那副样子，“许先生，有一个问题我一直非常疑惑，为什么您的小说里主角大部分都没有一个完整温馨的家庭背景呢？有的甚至不会提到家庭。”</p>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许其琛走回到教堂，把门掩上，翻开桌子上的一本圣经。</p>

“许先生，您这是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吗？”</p>

许其琛这才开口，“对他人隐私产生好奇，这种嗜好，我以为是人类的专利。”</p>

0901顿了顿，“好吧，抱歉许先生。”</p>

许其琛低头翻看着圣经，看起来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心底装着回忆的黑匣子早就被打翻，里面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重新涌现。</p>

他不喜欢节日，尤其是标榜着一家团聚这种温馨字眼的各种传统节日。</p>

包含着低潮感情的思绪，在这本破旧圣经中稠密的字迹间游走，越飘越远，眼前色彩斑斓的彩色玻璃变成了在普通不过的家庭小窗，时间扭转回高二上学期的那个寒假。</p>

他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边看书，客厅的电视机播放着没有人看的春晚，闹哄哄的，就好像真的有人在庆祝这个团圆的节日一样。</p>

天色暗了下来，他想着是不是应该煮一点速冻水饺，刚走出卧室，就想起小姨还要晚一点才能下班，还是决定等她回来再吃好了。</p>

回到空荡荡的房间，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看着上面跳动的名字，许其琛的心脏有着一瞬间的麻痹，一时间竟只能呆呆地望着，没有去接通。</p>

等到那个铃声戛然而止，他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来电，捧着手机，苦恼着要不要拨回去，却又害怕对方只是在滑动通讯录时犯了个错误。</p>

打过去说什么呢？</p>

—新年好。</p>

—你也是，新年好。</p>

就是这样吧，这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客套话，还是别说了。许其琛将手机反扣在桌子上，眼睛回到了书页，字还是那些字，他却看不懂了。</p>

铃声再度响起来，吓了他一跳。</p>

犹豫着将手机再度拿起，依旧是刚才那个名字。</p>

两次的话，应该不是打错了吧。</p>

咬咬牙，接通了电话。</p>

“喂……”</p>

电话那头很嘈杂，还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和他这里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p>

“许其琛？你在家吗？”</p>

他的声音好大，弄得许其琛耳朵痒痒的，“我在。”</p>

“那什么……”对方咳嗽了几声，“我在你家楼下。”</p>

“什么？”太过于惊讶以至于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你、你怎么……”</p>

“我没骗你，你家有人吗？能不能下来一趟？”</p>

他的声音很清透，穿过了模糊喧嚣的背景，融在电流里传递到耳边。许其琛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怦怦怦越跳越快，张口却异常的困难。</p>

“不能吗？你家有客人？”</p>

“没有……”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我家没有人，你等一下，我穿个外套就下去。”</p>

匆匆挂了电话，穿着棉拖鞋跑到了客厅，拿了玄关衣架上挂着的一件白色长羽绒服套在身上，开门前照了照镜子。</p>

活像个圆柱型的年糕。</p>

实在是太冷，许其琛一边下楼一边将羽绒服后头的帽子扣在头上，拉链拉到了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在犹豫。</p>

不会是恶作剧吧？</p>

刚才为什么不问一下他，为什么要过来呢？</p>

失策了，如果真的是恶作剧，也只能怪自己太笨。</p>

这样想着，越来越不抱期待，没想到刚出了楼梯，还真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穿着红色羽绒服，站在一堆放烟火的小孩中间，看起来很有过年的气氛。</p>

他背对着自己，许其琛走了过去，轻轻咳嗽了一声。</p>

“你下来了。”他转过身，手里捧着一个保温饭盒，“我给你拿了饺子。”</p>

许其琛有些不解，望了他一眼。</p>

对方的手拽了拽自己头顶的毛线帽，“上次你不是给我吃了你的午饭吗？我想还你人情来着……不对，不能这么说……我就是想给你吃我们家的饭，也不对……”他越说越不清楚，“我表达能力真的很差，反正你收下吧，虽然我知道你家应该也有，但是，但是……总之你还是尝尝吧。”</p>

许其琛捧着饭盒，冰凉的手心一点点汲取着热度，有种莫名的欣喜。他看着面前要走不走的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们家已经吃年夜饭了吗？”</p>

“对啊。”他似乎总觉得自己的毛线帽不对劲，于是干脆扯下来，揉了揉头发，“五点多就在吃了，人特别多，什么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好多亲戚我都不认识，现在正在家里打牌呢，我都没地方可待了。”</p>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带了些委屈的意思。许其琛低下了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轻声说了句谢谢。</p>

“没事儿，不保证口味的……你一定要吃完啊！”他的手紧紧的攥着那个毛线帽子，“那我……”</p>

“我回家了。”/“你要上去坐坐吗？”</p>

两句话同时响起，声音都是含含糊糊，像年糕似的粘在了一起，可对方却很快抓住了重点，黑色的瞳孔亮了亮，如同深夜里被人划开的小火柴。</p>

“真的可以吗？”他的表情收敛了些，望着一边玩得开心的小孩儿，不太自然地搓着自己的手，“我好冷啊。”</p>

“嗯。”许其琛转过身，捧着饭盒，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脚步像是挂着糖浆似的，每上一个台阶都变得异常艰难。</p>

想要回头，却又提不起勇气。</p>

就这样慢慢地走完了平日每天都要走的三层楼。</p>

在口袋里摸着钥匙打开了门，许其琛弯腰给他拿了自己的拖鞋，“你穿我的拖鞋吧，我家只有两双拖鞋，你穿不下我小姨的。”</p>

“那你呢？”</p>

许其琛没说话，拿了一双厚厚的毛茸茸的地板袜套在脚上，“这个就可以了。”</p>

“你家跟我想象中差不多。”</p>

许其琛脱了外套，将空调的温度又调高了几度，“是吗。”</p>

“嗯，和你的人一样，很安静很舒服。”说完他又解释了一番，“我的意思是说相处起来，很舒服。”</p>

许其琛还是没有说话，默默地给他倒了杯热水。</p>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年不如一年的春晚，打开了那个小小的保温饭盒。</p>